6月15日至25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38届世界遗产大会将在卡塔尔多哈举行。在本次世界遗产大会上,中国大运河将被决定是否能列入《世界遗产名录》。5月15日,由齐鲁晚报发起,本报与北京晚报、今晚报、扬子晚报、钱江晚报等六家媒体参与,多位大运河专家同行,阿里公益天天正能量提供支持的“徒步大运河穿越古今接续文明”考察活动启动,此后的半个多月的时间里,考察团一行从通州沿京杭大运河南下,考察相关18个地级市。
本报记者参与了这次考察报道活动的部分行程(河北段),一同关注千年大运河。
夏日的正午,记者一行来到沧州市下辖的东光县连镇五街大运河畔。
大运河上的谢家坝就在五街的旁边,一条巡堤的水利公路将村庄与大运河隔开,村庄显得有些低矮。此时正是午休时节,家家门户关闭,行人稀少,村庄、运河以及新近树立的“中国大运河谢家坝申遗点”的碑文,都显得格外静谧。
巡堤路两旁的垂柳静静地等待着风,河床长满了青草,河底是一湾浅浅的绿水,几只喜鹊在河边饮水、嬉戏,挥动着黑白相间的美丽翅膀。河流的对岸,是葱茏的麦田与大片的果园,好似一幅田园的水墨画。
当地不久前刚刚下过了一场雨,河里的水,多是两岸自然汇集,虽然不多,但是比较干净。
浅浅的河水,满目的新绿,映衬着古老的谢家坝。土黄色的古老坝体在阳光的照射下,沧桑而壮丽。
谢家坝就在南运河的东岸一个拐弯处。遥想当年,涨水的运河,上游的来水轰隆隆地冲击着右岸,大坝坚实地护佑着坝下的村庄。
大坝的上半部分,多保持着当年的原始模样,都如土色的岩石般坚硬,用手抠,抠不动分毫。
坝底部分,刚刚经过了整修,材质、颜色与原坝体统一,陪同记者采访的县文保所所长李天峰介绍,原来底部的坝体多出现了窟窿、缺口,省文保部门按当年的工艺进行了修补。
当地的老人许多人都知道谢家坝的典故,这是一段“吃了上万斤糯米”的坝体。
史料记载,因处于运河来水冲击的弯道处,历史上洪水在此次曾多次决口,连镇一代的居民深受其苦。清末,一名姓谢的乡绅,带头捐资,从南方大量购进糯米,组织人力用糯米熬汤,最后撇去糯米,再将白灰与泥土用糯米浆混合,逐层夯筑,夯土以下为毛石垫层,基础为原土打入柏木桩。
“一枝塔影认通州”
5月15日,考察大运河的媒体记者、专家志愿者们在北京通州燃灯塔下集结。
这是一座始建于辽代的佛塔,高高耸立在北运河西畔。
当地的专家说,这是一座镇河之塔,其中供奉着古燃灯佛的舍利子。
燃灯塔是通州的标志性建筑,63岁的老通州人韩先生说,过去航船沿着运河往北京来,远远在河上看到燃灯塔,就知道北京快到了。
我们要考察的是京杭大运河,这条世界上最长的人工河流达1794公里,穿越北京、天津、河北、山东、江苏、浙江等六个省市、十八个地级市(区)。
通州是京杭大运河段通惠河和北运河的交接处。长长的京杭大运河被分成7段:通惠河,北京到通州区;北运河,通州区到天津;南运河,天津到山东临清;鲁运河,临清到台儿庄;中运河,台儿庄到淮阴;里运河,淮阴到瓜州;江南运河,镇江到杭州。
“一枝塔影认通州”,通州的燃灯塔,也是北运河的起点,千百年来,风沿河面吹去,又沿河面吹来,吹动塔上2248枚精美的风铃,也吹动着来往的船帆。
燃灯塔东侧,是佛教的佑胜教寺,紧挨着的是儒教的文庙、道教的紫清宫,代表中华传统文化源流的儒释道三家紧密相连,在北运河起点处,更有了象征意味。
通州当地政府将大运河的文章做得很足,大运河畔,修建了大型运河文化公园、万亩滨河森林公园、遗产小道等。
新修的通州漕运码头处,抬眼望,河面异常辽阔,专家讲,当年“万舟骈集”鼎盛时期,南来北往的船只首尾衔接十几里,船只要停靠、装卸、转向,需要一个宽广的“停车场”,所以比其他段的运河宽广出很多。
那是怎样繁忙的盛景?进京陛见的官员、奔走南北逐利的商贾、赶考的举子、以及五行八作形形色色为生活各式各样目的奔波的人群,大大小小的船只拥挤着、相跟着、喊叫着,川流不息。
专家介绍,大运河承载的最重要的任务还是运粮。元、明两代漕运达到极盛时期,每年船只总数达到3万余艘,在通州装卸的货物无数,其中仅粮食一项最多可达600余万担,总计10亿余斤。江南、华中、华北等地的粮食物产源源不断地从南而来,供给着皇家也供给着京城的军民,可以说,大运河是运粮河,也是一条联通南北的生命线。
今天,河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河畔的小道上,几个骑山地车的青年迅疾远去。
从隋炀帝到津浦铁路
与记者同行的山东大学考古学博士高继习,面对大运河背诵起晚唐诗人皮日休的诗: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这首诗今天听来,意味深长。
为了江山的巩固,特别是为了保证兵马粮草等后勤物资的运输供应,隋王朝开凿了以洛阳为中心北至涿郡、南达杭州、全长两千七百余公里的南北大运河。
隋炀帝修建运河期间,动用了543万多人,工程进行到徐州时,就已经有150万人因劳累过度而死,在《通鉴·隋纪》中记载,“役丁死者十四五”。
这也是一条铭记着千万百姓苦难的河流,当辉煌的落日映照残存的河面上,流光溢彩多么像斑斑血泪!当年从东自荥阳、北到河阳路上一辆辆的运尸车沉重地走远了,它们满载恐怖与死亡,大隋王朝也仿佛装在了运尸车上,它们身后留下来的,是流淌千年的大运河,是评说不尽的千秋功过。
一位行走大运河的志愿者说,除了曹操、杨广等这些开凿运河的帝王,我们还应记住一个更伟大的名字———人民!
隋朝的统治者来不及享用大运河之利就灭亡了,但为其后的唐代盛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以后五代、宋、辽、金各个时期,无不对初步成型的大运河加以维修、增扩,并加以利用。特别是宋代东京(今开封)和杭州等地,留下了许许多多运河的珍贵遗址、地下遗迹和历史文献资料。.元代结束了宋、辽、金三朝分裂的局面,中国大统一的局面最终使京杭大运河得以完竣。
忽必烈定都北京后,政治中心由中原转到华北。最初朝廷仍希望利用隋唐运河旧道转运漕粮,但从江浙一带运粮到大都,要借道洛阳,漕粮运输经过多次水陆转运。当时虽然开通了海上运路,却往往风信失时,很多粮船倾覆。
元朝对隋、唐时期已渐淹汲的通济、永济渠在南北向加以取直,大运河从山东济宁向北开汇通河至临清,这就形成了保留至今的京杭大运河走势。河北邢台人郭守敬还特别受命开凿了从通州到大都城内长达75公里的通惠河,直入大都城内(今什刹海)。据《元史》上记载,当时积水潭这里“舳舻蔽水”,帆樯林立,各种货物堆积如山。元朝曾三造漕船8000多艘,可见当时的盛况。
元、明、清三朝长达700年间,国都北京的宫殿、坛庙、官府、民房、建筑材料、人工、粮食、物资的供应,文化艺术的繁荣都靠京杭这条大运河。“飘来的北京城”非常形象地描述了大运河的历史作用。
明清两代,朝廷设有漕运总督,督促南方各省经运河输送粮食至京师。清朝官拜二品或一品,还下属一支规模庞大的部队———漕军,可见当时漕运为国家命脉。
可惜,晚清时期漕运贪渎现象严重,远超过其他的政府机构,朝廷无法禁止漕官的腐败行为,漕运之利上不归国家,下不属百姓,其间中饱私囊者、对百姓百般勒索者大有人在,形成了当时与鸦片、盐弊齐名的“三大害”之一“漕弊”。
1911年,津浦铁路全线通车,从此京杭大运河以及沿线城市的地位一落千丈,比如山东的临清,这个昔日的大码头现在连一个地级市都不是。
糯米浆拌灰土,这是中国建筑中古老的工艺,一般用于城墙壁垒。李天峰说,这比现在的水泥要结实得多。文物部门维修时,要打一些处理过的竹签子进行连接,但砸不进去,只能用电钻钻,硬度如同钻在石头上一样。
整个坝体长235米,厚3.6米,高5米,总面积1175平方米,这在当年的运河水丰水时,是一项非常巨大也非常艰难的工程。
谢家坝修成后,一百多年里,再也没有决口,当地有老人讲,糯米浆拌的灰土的特点是水越泡越结实,如果最近几十年运河没有断流,谢家坝可能还要完好。
李天峰说,文史部门曾寻访过谢家后人,都知道其祖上有过这样一件善举,但更详细的情况都无记忆了。
华家口夯土坝,被记住的知县王为仁
从谢家坝沿河道弯弯曲曲南行30公里,西岸便是衡水市景县安陵镇华家口,华家口也有一道糯米大坝,糯米大坝的规模与谢家坝相当,坝体长约255米,高8米,坝顶平均宽度9.5米,堤坝夯筑工艺与谢家坝相同。
这两个相距很近的堤坝,如今都是河北省大运河段的申遗点,它们的建造时间也在同一个时期。
晚清时期,这一河段经常决堤崩口,给当地百姓带来沉重灾难,华家口多次被毁。1911年(清宣统三年),当时的景县知县王为仁,主持修建了这一大坝,也是最底部原土层打木桩,然后毛石打垫层,垫层之上三七灰土加糯米浆逐层夯筑,每层厚20厘米左右。自大坝修好后,一百多年的时间里,大运河华家口再也没有决堤受灾的记录。
早年有德政碑,详细记录了修坝的情况,现碑已无存。
谢家坝、华家口夯土坝,两座糯米大坝遥相呼应。老人们讲,运河曾有“铜底、铁帮、运粮河”之说,铜底就是指运河的河底都是胶泥,铁帮就是指的这两段大坝。
为了申遗,2012年,华家口夯土坝主坝体进行加固维修,历时三个月,耗用百余袋糯米。过程与谢家坝如出一辙。
“为民保障无穷利,居者宁思作者艰”,这是一名佚名的诗人遗留在《景县新志》中的诗句。
一百年过去了,令人惊讶的是,当地的许多老者还记得当年的县令王为仁的名字,这是他们的父辈,口碑相传,记录着当年的德政。在清王朝风雨飘摇、动荡不安的最后时刻,一个地方官主持了这样浩大的工程,实属不易。
当地的领导告诉记者,县里已经围绕华家口夯土坝,做了整体的保护、旅游规划,如果申遗成功,这对有着景州舍利塔等历史文化资源的景县,将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利好消息。
国内外考古界的专家一致认为,谢家坝和华家口这两段大坝,是中国考古的一个重大发现,再现了中国近代在漕运水利设施中夯筑的先进工艺,同时也为研究清末的夯土技术及南运河段险工护岸的发展过程提供了实物资料。
八十多道弯,最原生态的大运河段
河北省文物局大运河申遗项目负责人孙晶昌介绍:从东光谢家坝,到山东德州四女寺,是南运河上唯一一段作为申遗点的河段。
沧州市文物局郑志利对记者介绍,河北段有83.2公里,其中大部分在沧州境内,谢家坝到吴桥第六屯72.2公里,华家口夯土坝也在这一段河段上。进入德州市后,不远又与衡水市故城县临界,河段长11公里。
这一段河段能够入选,有两个原因,一是保持了原始风貌,因为当地县城没有在运河附近发展,基本没有改造;二是弯道最多,明显的大弯竟有三十多个。
从北向南走,两岸河滩地时而宽阔,时而狭窄,其中的河道弯弯曲曲,有九曲回肠之感。运河的弯道形成大多是人工所为,这些弯曲设置减缓了水流,保护了航船的平稳,减少了堤坝的受力,自古有三弯顶一闸之说。
吴桥县文保所长杨双印说,这一段河道南北地势相差较大,所以弯道就设置得比较多。
弯道多,所以河堤外的河滩地就留得宽广,狭窄处两侧仅留道路,宽广处可距一两公里。“大块风光,春畴一生,满目从容。桂棹初摇,牙樯始立,淑色烟笼。堤边对对宾鸿,村庄里,安平气融。乐志情深,读书意远,与古和同。”这是1750年,康熙南巡经过这一段大运河时填写的词。二百多年过去,两岸的风貌如旧,水彩画一般。
河底只有一点自然汇集的雨水,露出河床宽阔,成了当地天然的牧场,一群羊在牧人的引领下缓缓移动,记者上前与牧人攀谈,牧人叫辛月升,是第六屯的,今年50岁。
辛月升说,听说了“申遗”这个事情,但详情不知。守着大运河,这些年都是这个样子,没有什么变化,“我小的时候,这里还走船,一个火轮拖着几条货船,可好看呢”。不变的是河床,变化的是河水。景县安陵乡华家口村70岁的老汉焦维新对记者说,上世纪50年代,大运河还经常发大水,河水最深有十几米,每年六月初三到九月初三,这是防汛护堤的时刻,500米一个防汛屋,各村抽调的民夫昼夜看守,吃饭都是村庄里或肩挑或用牲口拉车送来。每到大水来时,当地人用砍伐柳树头倒挂在堤坝上减少冲击。“上世纪60年代河水还很大,这一代的老百姓拉船当纤夫的很多,那时候除了这个,没有地方打工。”焦维新说,这四五年,夏天能积一点雨水,每年11月到第二年1月,引黄入津的水也从这里过,情况好多了,河里还生长着大量的鱼。我们老百姓都盼望着申遗成功,那样大运河一定会一天天好起来。
期待全面通航
近些年,因为北方运河的断航,没有运河水的滋养,昔日饱满的花朵一样的城市变得枯萎而黯淡。
在泊头,一位退休的官员张先生说,前些年,泊头城里大运河段成了人们倒垃圾的地方,有一点水也是臭水。它分割了城市,而且不是正南正北,弯弯曲曲,影响规划、交通,人们感觉它是个负担。
近年来,随着大运河申遗的倒计时,保护大运河的呼声日高,一些运河穿城的城市开始纷纷蓄景观水,大运河不再成为负担。“现在,城区的大运河有了水,河边的房价都上去了”。泊头张先生说。“大运河的价值应当重新认识,它某种意义上,它的价值超过了长城,长城是阻隔是防御,大运河是链接是交融,长城是战争,大运河是孕育……,没有京杭大运河,就不会有运河两岸串明珠般的城市昨天的辉煌与今日的繁荣,那中国的地图或许就是另一种格局和版本了。”与记者同行考察的一位历史学家如是说。
曾为长城申遗成功做出巨大贡献的著名古建筑专家罗哲文先生,晚年一直为大运河申遗奔走,他曾说,长城与大运河是中国古代两项最伟大的工程。大运河与长城的不同之处在于,长城已经成为历史文物,不再承担它的防御功能;而大运河仍在流淌,发挥着水利、运输等重要功能。
今天的大运河仍然是一条重要的生命线,就在断航的南运河,它不仅承担着排涝泄洪的功用,还是引黄济津的通道。
全长1794公里的京杭大运河,在山东济宁以南,通航里程达1442公里,其中全年通航达877公里,在山东、江苏、浙江许多地区,大运河是生产资料的最主要运输线,杭州等地有将近三分之一的运输量是由大运河承担的,在江苏境内,它还在发挥着一条电气化铁路的作用。许多专家指出,大运河水运成本是公路的七分之一,铁路的三分之一,而且是绿色交通,大运河的全面补水通航可以大大改善北方地区严重缺水的生态。昔日大运河上最困难的翻越黄河的河段已不再需要人畜牵运船只搬运,修建隧道穿越的技术已非常成熟。大运河的补水通航是两岸人们共同的愿望,在南运河边长大的河北诗人晶晶写道:消逝的河水带走了童年,记忆的木桥,端庄美丽。淳朴的人们,还在唱着船歌,破旧的木船,就泊在杨柳岸边。何日大水重现,假我舟楫,重返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