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网讯(记者 信贺宁 胥文燕 杨晓龙)“林子绿了,空气香了,还为国家创造了财富……以前苦也好累也好,这辈子都值了。”专访持续了近3个小时,今年80岁的赵振宇始终端坐,面对摄像机镜头专注且泰然,言语间依然透露着上世纪60年代知识分子的气息。
作为首批上坝的塞罕坝创业者之一,赵振宇退休后接受过数次采访,面对前来造访的记者,他反复回忆、讲述年轻时上坝造林的艰苦岁月。按他的话说,一样的故事,每次讲都有不一样的感受,但“值得”二字从未变过。
赵振宇和妻子白文娟。 记者 胥文燕 摄
苦过
“一年四季和土豆拼”
“当时预想过坝上条件艰苦,但没想到竟是满目荒凉,吃住都是问题。”初次上坝,一路荒凉,赵振宇的心也跟着凉。
1962年9月,为了能早点挣钱贴补家里,刚从当时的承德农业专科学校毕业的赵振宇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坐着解放牌大卡车颠簸了整整两天来到塞罕坝。那一年,来自全国平均年龄不到24岁的127名农林专业的大中专毕业生陆续奔赴塞罕坝,投身建设塞罕坝机械林场。
创业者曾经住过的窝棚。
建场之初,塞罕坝气候恶劣、沙化严重、人烟稀少。赵振宇回忆,头些年,吃的是土豆和黑莜面窝窝头,住的是草窝棚和地窨子,喝的是雪水……“土豆顶饱啊!那时,我们一年四季和土豆拼,非得换着花样才能吃进去。”赵振宇说,虽然干的是体力活儿,但每天也就能吃个七分饱。住宿上,夏天还好点,尤其是冬天,务林人自己挖的地窨子又湿又冷,被子潮湿得像一块铁板,20多人抱团睡在一起还冻得直打哆嗦。
采访中,赵振宇的爱人白文娟听得入神,忍不住插话:“一年365天,他也就春节期间能在家待5天,其余时间都在山上跑。”白文娟和赵振宇一样,是首批上坝的大中专毕业生。二人上坝后喜结连理,并育有二子二女。
“虽然日子过得艰苦,但首批上坝创业者的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建设好塞罕坝。 ”赵振宇称。
塞罕坝景色。
怕过
“树不长大,心里就没底”
生活条件艰苦可以凭一腔热血克服,但对第一代务林人来说,如何在气候恶劣的高海拔地区种好树、造好林才是摆在面前的真正难题。
“造林比育人还慢,树不长大,务林人心里就没底。更何况这里的自然条件如此恶劣。”赵振宇说,在塞罕坝造林需要信心,需要试验,更需要技术。
赵振宇介绍,在不具备自主育苗的条件下,塞罕坝机械林场前两年使用的造林树苗全部来自东北地区,而由于运输不畅,苗木须根缺失水分,导致造林成活率很低。但从1964年开始,首批上坝的这些年轻知识分子大胆试验,摸索并培育出了“大胡子、矮胖子(根系发达、苗木敦实) ”优质苗木,解决了大规模造林的苗木供应问题。
“在使用自己培育出来的树苗后,当年的造林成活率达到95%-98%。“赵振宇介绍,同时,他们还改进了苏联造林机,创新了“三锹半植苗法”,提高了造林质量与速度。到1982年,塞罕坝机械林场超额完成了国家确定的20年造林任务,在沙地荒原上造林96万亩,总计3.2亿余株,保存率70.7%,创当时全国同类地区保存率之最。
如今已在围场县城定居的赵振宇从自家窗户远眺就能看到百万亩林海一隅,他坦言,在林场干了近40年,眼看着造林范围连年扩大,但他直到退休后才敢有成就感。“只有当树木成林,不再惧怕病虫灾害和风吹雨打,务林人的心才能真正安定下来。”赵振宇表示,如今,眼前的绿意和耳边的赞美足以证明第一代务林人的付出是值得的。
坚守初心
“干啥就干好啥”
采访中,赵振宇的思绪总是穿梭在上世纪60年代和当下之间,习惯用长者姿态分析不同年代的价值观。
“那时候咱这不叫奉献,就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赵振宇说,当时,上坝造林的任务是明确的,他的心也是定的,就想努力把工作干好,“这不就是初心吗?”
赵振宇向记者回忆1965年在雪地里赶牛的一次经历。那天,塞罕坝机械林场总场分给每个分场两头牛,赵振宇负责为自己所在分场去领牛。当牵着牛步行往回返的时候,下起了大雪,而且越下越大,积雪很快没到了牛肚子。“牛不敢走,我不敢停。我只能一边用手替牛扒积雪,一边牵着牛往前走。”赵振宇说,短短70里地,他和牛在雪地里走了整整一天一夜。“那时人们的思想都很单纯,不念个人得失,遇到困难也是自己解决,只想努力把党交给自己的工作做好。”
退休后的赵振宇并没有直接选择安逸生活,而是辗转到石家庄、邢台等地开展绿化工作。“我想趁自己还有精力的时候,为各地带去塞罕坝造林经验,帮助当地人们造就绿水青山。”赵振宇说。
从施工员、护林员、营林区主任到分场场长、总场副场长,再到退休后继续从事绿化工作,赵振宇一辈子都在和种树造林打交道。“人呐,干啥说啥,干啥学啥,干啥就干好啥。我是务林人,就是要还老百姓绿水青山,为老百姓创造金山银山。”
【记者手记】
采访间隙,赵振宇老人总是会主动、反复地问同一个问题,“你们俩谁结婚了?”
我和同事每次都默契地交换眼神,假装生气地回答老人:“您看您又忘啦!”
80岁的务林老人和90后的年轻记者,有种莫名其妙的隔辈亲。这场专访其实更像是长辈与晚辈之间一次久违的畅聊。
其实,赵振宇老人的记忆力并不好,对于刚刚才问过的问题,转瞬就可能忘记。但是,说起年轻时上坝造林的故事,老人一口气能讲上半小时,对很多情节都能描述得格外仔细。
“见过地窨子吗?就是在山上挖一个5米多宽,二三十米长,2米高的槽子,上面搭上几根杆子,再铺上草和土。我们晚上就在那里面睡觉。”赵振宇老人边说边用手比划,努力让地窨子的样子更直观地展现在我们面前。这时,镜头里的他看起来神采飞扬,说话的语气、语调都充满着力量。
当谈及爱人和孩子,他突然间哽咽。半分钟,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年轻时候真是对不起媳妇和孩子,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赵振宇老人在卫生间稍作整理后,重新面对镜头,这次是以丈夫和父亲的身份,以道歉者的身份。“我常年不在家,家里几个孩子全靠媳妇一个人照顾。”回忆往事,他坦言自己至今都难以弥补对家庭的愧疚。
而此时就在一旁的白文娟老人却笑开了,“他啊,说起以前的事儿就爱抹眼泪儿。”两位老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逗趣,不一会儿,赵振宇老人的情绪就缓和了很多。
当真正问及有没有在心底里埋怨过丈夫时,白文娟老人说:“没什么可埋怨的,过日子就是两个人在一起一心一意的呗!”
这一句“一心一意”,道尽了两位老人几十年相濡以沫的深厚感情,也折射出了一代塞罕坝务林人的勤劳朴实,善良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