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风｜向雪而行

　　冬奥筹办，乃国之大事。

　　大事面前，每个中国人心中都燃烧着一团“家国情怀”的熊熊火焰。第24届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将于2022年2月4日开幕，在张家口赛区崇礼，人们内心的奥运圣火早已被点燃。

　　2018年8月，崇礼中国雪都公益协会正式成立，年近六旬的郝丽丽和众多热心公益的兄弟姐妹们走到一起，怀揣滚烫的奉献之心，融入了志愿者的队伍。在组织开展扶老助幼等日常志愿服务活动的同时，积极参与“迎冬奥”志愿服务活动，努力提高志愿服务的能力和水平，以期在冬奥会上展现崇礼人的风采。

　　志愿者的生活，充盈着热情。

　　一

　　那天，一大早，郝丽丽他们就出发了。

　　目的地是距崇礼城区五十多公里的一个小山村——五十家村。车窗外，山峦绵亘，草木葳蕤，空气清爽，人在这样的环境中赶路，本是轻松愉悦的。奈何没走多久，碰上了修路，越往前行路况越差，到了后来，山峦还在，草木依旧，但空气中开始弥漫呛人的尘土，他们只得紧闭车窗，在憋闷、颠簸、躲闪中走走停停，遇到车轮被陷住，还要下去推车，很是折腾人。待到小村的轮廓出现在视野中，已近中午了。

　　灰头土脸的十多台车停到五十家村寄宿制小学的院中，郝丽丽和兄弟姐妹们从车上下来，几位年轻点的还好些，她却明显感觉天旋地转，身体像是散了架，不小心一个趔趄，差点没坐到地上。车是停的，大地是平的，她的身体却还处在颠簸状态，甚至有眩晕的感觉，站在原地愣了片刻，才慢慢恢复常态。

　　大家立即忙碌开来。

　　郝丽丽一行当然不是来乡村游玩的。

　　这次来五十家村小学，也是协会公益活动的一部分。

　　中午，孩子们只有不长的一段时间休息，还要吃午饭，稍微拖沓一点，下午上课时间就到了，要赶在课前把捐赠品送到孩子们手中，志愿者们就没工夫吃午饭了，但此刻，显然是以孩子们为重。车辆的后备厢陆续打开，装满了爱心的神秘宝盒逐一开启，郝丽丽跟大家开始搬卸为孩子们准备的东西，洁白的床单，漂亮的被罩，更多的是学习用品，有着卡通图案的漂亮文具盒，结实耐用的大书包……他们把这些东西一一码放好，待孩子们吃过午饭后，又一件件送到了小家伙们的手中。

　　每个孩子的脸上都洋溢着质朴的笑，开心的笑。这些笑容，像盛开的花朵，像欢快的泉水，像早晨明媚的阳光，郝丽丽看着，欣赏着，品味着，尽管肚里已经咕咕乱叫，她仍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这一天，他们直到下午四点多钟，人都饿过劲儿了，才在回程的石子沟乡找了一家路边小店，进去每人吃了一碗面。当郝丽丽回到家中时，天已经大黑了，比天更黑的，是丈夫的那张脸。他在工地上打工，也曾劝郝丽丽去工地上搞保洁，却被她给驳回了。

　　“工地干活，起码还有工资啊，不像你们这些志愿者，一天到晚白忙活！”丈夫起初有些不理解。但在郝丽丽看来，人这一辈子不能光顾着自己，还要体现一个人的价值！做公益就是行善，行善就是对别人无私的帮助，只有那样，才能体现人之为人的价值。

　　此刻，望着丈夫沉默的身影，郝丽丽感觉有些亏欠，顾不上浑身的酸痛，一头扎进厨房，忙活起一家人的晚饭来。当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后，丈夫再也不好意思板着面孔了。

　　“一会吃了饭，你赶紧去休息，我来收拾。”丈夫还是心疼着她。郝丽丽会心一笑，没说话。

　　其实，她心头还藏着个更令自己激动的想法。冬奥会就要举办，崇礼赛区必然需要大量的志愿者，郝丽丽虽已年近花甲，但她觉得自己这根蜡烛还可以再燃烧一点释放更多热量，而且她喜欢那种激动人心的比赛场景，喜欢更多的人来崇礼，喜欢山上的雪、落叶松以及白桦林，在她的脑海中，运动健儿们从高高的雪道上一冲而下，势如闪电，激情四射，多么震撼！她愿意参与其中，跟年轻人在一起，自己的身心就会年轻。

　　冬奥会的志愿者，她当定了。

　　二

　　郝丽丽是辽宁人，1962年出生，十几岁时随着父母迁来崇礼，对冰雪熟悉得像朋友。在崇礼，她从学校走出来后，进了针织厂工作，忙碌了大半生，干了很多事，退休后突然觉得日子太过清闲，人反而哪儿都不适应了。事实上她并不清闲，老母亲84岁的时候得了场大病，生活不能自理，六年来一直由她照顾。老公爹如今也是85岁的老人了，搬来跟她们一起住，每天照顾完这个再照顾那个，对年近六旬的郝丽丽而言，并不轻松。但她天生是个热心肠，心中始终燃烧着热烈的火，想多做点事，想为别人多做点事。

　　“咱从小就是听着《学习雷锋好榜样》长大的，满满的正能量，不发挥余热咋行？”说到这个问题，郝丽丽的脸上总会洋溢着幸福的笑。

　　女儿在崇礼的一个雪场打工，跟母亲一样，也是个待人热情的年轻人，她不反对郝丽丽从事公益，只是担心母亲的身体。

　　“妈，您忙归忙，身体也很重要啊，能少参加活动就少参加，万一累出个好歹……”女儿的话，像绵绵细雨，滋润着郝丽丽的心，令她十分欣慰。然而，欣慰归欣慰，参与公益的热情她丝毫未减。

　　既然当志愿者，那么参加活动肯定少不了。尤其是北京携手张家口成功申办2022年冬奥会之后，郝丽丽他们就更忙了。小城迎来了大机遇，当然也是大挑战，每个崇礼人都想在这个过程中为家乡做点事。郝丽丽等志愿者更要冲在前了。

　　不知多少次了，他们整个协会全员出动，在崇礼的大街小巷中打扫卫生，清理垃圾，连地上的一个烟头都不放过。

　　郝丽丽平日里是个外向型的人，乐观而不拘小节，干起工作来，却仔细得很。那些烟头哪怕藏在树根处、草丛中、河畔沟沿，她仿佛长了一双慧眼，能一下子就看见，迈动已显僵硬的双腿，她会走过去，弯下腰，一个个将它们捡起来。每捡走一个烟头，每擦一根马路护栏，她都感觉将自己的心灵被洗涤了一遍，那种感觉是惬意的、满足的，更是幸福的、舒爽的。

　　三

　　举办冬奥会，崇礼有着得天独厚的自然优势，到了冬季，大雪会将连绵的大山铺上厚厚的白色鸭绒被，成为绝佳的滑雪胜地。当然，承接如此规模的世界运动盛会，光靠大自然的馈赠还远远不够，更需要人的力量。崇礼人耿直淳朴，不善辞令但内心似火，待客人恨不得掏心掏肺，冬奥会是小城再创新辉煌的大好契机，热情的崇礼人掂得清这个分量，人人都想为冬奥做点事，出份力。

　　为充分发挥冬奥申办成功对全民健身的促进作用，进一步营造运动氛围，同时也为承办冬奥积累经验、锻炼队伍，崇礼连续举办了数届168国际超级越野赛。一直梦想去冬奥当志愿者的郝丽丽也和大家一起，参与了该项越野赛，以期提前适应赛事需要，提高自身的服务水平。她是个一旦确立了方向，就义无反顾前行的人，也没啥大道理可讲，就是想多参与，在这个过程中收获志愿者独有的那份温暖回馈。

　　2020年8月，崇礼又一次举办超级越野赛，崇礼中国雪都公益协会的志愿者们全程参与，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了忙碌的志愿服务中。既然是越野赛，当然不会在体育场内举办，并且赛程很远，途中必须设置运动员的保障点，志愿者们的主要任务就在这些分散的点位上。

　　之所以有雪都之称，不仅在于崇礼的冬季白雪皑皑，即便是夏季，这里气温也很凉爽。大山外面，万物快要被如火的骄阳烤熟了，被群山揽抱的崇礼依旧清风徐徐凉快得很。空调，在小城居民的夏日生活中基本上是个摆设。到了一早一晚，尤其夜里，这清爽往往也就变成了凉，甚至成了冷。因赛事至少需要两三天的时长，参与越野赛保障工作的志愿者们无法每天往返城区，而是直接住在保障点附近，以便能第一时间投入工作。

　　这次，郝丽丽他们负责的保障点在四台嘴乡东坪村的村口处，距离赛道很近。小村像一颗天然的珍珠，被大山包裹，抬头就是连绵不绝的山峦，山上植被茂密，白桦树、落叶松蓊蓊郁郁，格外养眼。人在这种环境下奔跑，犹如穿行在精美的国画中，运动员们应该很享受，但对志愿者们而言，就是另一种状态了。早晨八时前，他们就要出现在保障点位，提前做好各项准备工作。大山深处的清晨，阳光尚未闯进来，温度很低，有时裹着羽绒服才能抵御清冷。

　　郝丽丽一边忙碌，一边盼望温暖的阳光早些眷顾眼前这片天地。

　　清爽若变成了冷，滋味的确不好受。那晚，他们全部住在帐篷里，尽管准备了睡袋，半夜郝丽丽仍被冻醒了。毕竟是年近六旬的人，身体的各个零部件比不得年轻人，感觉血液流速都慢了。有风从帐篷的缝隙、被子的缝隙钻进来，舔到皮肤上，像是有冰针在刺她。她只能一次次裹紧被子，以避免被风寒侵扰。生了病还在其次，关键不能来这里帮倒忙。睡到后半夜，她去了趟厕所，裹着羽绒服，仍像身处冬季，不得不弓腰缩背，一路小跑。待重新钻回被窝，好久才迷迷糊糊再次睡去，还没睡熟，天就亮了，一天的忙碌正式拉开紧张的大幕。

　　不远处，那些野花野草仍在清冷的梦中瑟瑟发抖，保障点内却一派热火朝天。

　　郝丽丽搓了搓冰凉的双手，先是跟同事们一起检查了一下支起的遮阳篷，安置好桌椅，然后开始往桌上摆放为运动员们准备的各项保障用品，吃的喝的用的，琳琅满目，斑斓热烈。郝丽丽先是把巧克力、饼干、果冻、香蕉，以及运动员使用的降温海绵等，逐一归放整齐，又事无巨细地认真检查一遍，感觉无误了，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这时，太阳也终于从东方的山巅露出了红彤彤的脸。

　　山里的温度，这才一点点回升。金灿灿的阳光将远处袅袅腾腾的山岚镀上了暖色，山间也就成了仙境。

　　郝丽丽喜欢这样的场景，她更喜欢运动员们呼啦啦围上来，而自己的劳动能给他们带来喜悦、便捷的那种感觉，那是被需要的感觉，那一声声发自内心的“谢谢”，会让她觉得再累也是值得的。

　　一拨又一拨的运动员们在保障点补充了能量之后，又气势高昂地奔向了下一个目标，而郝丽丽等人忙到中午，是没时间做午饭的，现场也不具备那个条件，大家都是吃自热盒饭。味道比不上家里的香，但几个人围坐一起，聊着刚才保障过程中出现的趣事，交流着如何提升下一步的服务质量，你一言我一语，热乎得很，也热闹得很……

　　四

　　向我说起做公益志愿者的历历往事时，郝丽丽脸上始终洋溢着笑，很暖。看得出，她对自己选择这一事业非常自豪，也很享受这一奉献的过程。说到高兴处，她向我展示了自己的朋友圈，那里记录着她从事公益活动的点点滴滴。从那些多彩的画面和动人的文字中，我能感受到她是那么纯粹地热爱着生活，热爱着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

　　“咱也做不来啥大事，就想着当个志愿者，献点爱心，起码也给子孙后代做个表率嘛！”她真诚地对我说。

　　我本来有很多问题想问，此刻，彼此面对面坐着，感受着她的热情，我发现自己提前准备好采访的那些事，其实都不是重点。就这么聊一聊，在郝大姐的言谈中体味另一种人生境味，也是蛮好的。

　　“这么说，冬奥会您肯定会参与了？”我笑着问。

　　“肯定的！”郝丽丽的身体明显向上拔了拔，像一位整装待发的战士，“我们马上就要进行培训了，区里统一组织的，也制作了服装。”

　　“都培训啥？”我好奇道。

　　“大概就是一些注意事项呗，比如疫情防控，礼仪规范，还有……对，我们还要学习一些基本的外语。”说到这里，郝大姐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就学会了几句打招呼的，其他的总是掌握不好。”

　　“已经很让人佩服了！”我赞叹道，“您这个岁数，还努力学习外语，哪怕学不会，这种精神也是值得点赞的。”

　　郝丽丽眼中有喜悦的光芒划过，像两簇小火苗。

　　接待方给我们安排用来采访的应该是一个兼顾办公和开会用的房间，办公桌的后面，靠墙处还支着一张单人床，上面放着简单的被褥，被子叠着，苫了块彩色的被单。采访中途，趁郝大姐喝水的工夫，我的视线被那张被单吸引了。

　　色彩的确很有冲击力：金色的磨盘，红色的碾子，红色的老牛，最下方似乎有几行字。我正要用手机拍一下，郝大姐看见了，快步走过来，帮我将被单铺平在了铺位上，解释说：“这也是我们崇礼宣传冬奥的内容，看，这是崇礼的徽标。”她指着单子左上角说。

　　哦，那是崇礼的城市形象LOGO，以崇礼春赏花、夏避暑、秋观景、冬滑雪的四大特点为重心，以雪山、雪绒花、长城、绿野和雪道为设计元素，呈现了崇礼四季分明的风貌特色，仿佛在告知世人，这里，既是滑雪旅游的理想之地，也是夏季户外休闲的好去处。

　　“崇礼真美！”我由衷赞道。

　　“这里宣传的是冬奥知识。”郝大姐又说。

　　我也看到了。刚才被遮住的那部分文字，此刻已清晰地呈现在我眼中，正是宣传冬奥的小知识：2022年冬奥会，将在崇礼进行2个大项、6个分项、51个小项的雪上项目比赛，共将产生51枚金牌……

　　采访结束后，郝大姐还要回医院看护老母亲，就急匆匆告辞了。我送她到了外面。此刻，近午的阳光正明亮地照耀着崇礼的街头，有风，很冷。

　　“回去吧，外面冷。”走出去几步后，郝大姐扭头对我说。

　　“您慢点，看着点脚下。”我应道。

　　大姐迈上一处台阶，又摆了摆手，朝更远处走去。望着她坚定的步伐，我突然想到刚才看她的朋友圈时，镌刻在脑海中她的微信签名——正直，正念。

　　哦，她的确是个活通透了的人，宛如晶莹的雪花。在崇礼，志愿者不只一个郝大姐，而像那漫天飘飞的雪花，一片一片又一片，交相飞舞、互为映衬。不久，在冬奥的雪地赛场上，许许多多郝大姐们，定会用他们的爱心和奉献，飘扬出最美的冬奥精神。（尚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