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世瞩目的北京2022年冬奥会开幕式上,44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以纯净、空灵的天籁之音,用希腊语完美演绎了奥运会会歌《奥林匹克圣歌》。令人多少有些意外的是,这些孩子全部来自太行山革命老区河北保定阜平县城南庄镇的五所乡村小学,是真正的“大山里的孩子”。
城南庄与北京市区的距离是300公里,但这次来参加冬奥会开幕式,很多孩子还是第一次来到北京。在冬奥会开幕式上的这次亮相,也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人生中第一次登上正式的表演舞台。
四个月的时间,这群中国土地上最朴实无华的孩子,是怎样从太行山的深处走来,登上奥林匹克宏大而神圣的舞台的呢?
“我知道阜平的孩子和开幕式的距离有多远”
2021年是北京崇文小学退休音乐特级教师付宝环参加教育部“老校长下乡”活动,在阜平县义务支教的第五个年头。五年里,她和其他几位退休老校长、特级教师一起,每月往返于阜平和北京之间。地铁、高铁、长途汽车……300公里的路程,他们每次都要花半天才能抵达。
2021年9月的一天,付宝环接到北京冬奥组委工作人员的电话。得知付宝环仍在阜平支教,对方提出,希望到阜平看看那里的孩子是否可以承担四个多月后北京冬奥会开幕式上演唱奥运会会歌的任务。
“当时我的第一感觉是为阜平的孩子高兴,他们有机会被考察能否参与这么重大的活动。但我同时也很担心,我知道阜平的孩子和在冬奥会开幕式上演唱会歌的距离有多远。我心里头真的有点打鼓。”付宝环说。
在付宝环来到阜平县城南庄镇的石猴、谷家庄两所乡村小学之前,这里的孩子还从来没有上过音乐课。“他们不知道怎么唱歌,张不开嘴,唱出的声音都不在调上,一开始这让我特别苦恼。”付宝环坦言,经过自己五年的支教,孩子们的进步也很有限,“因为下课之后缺少音乐的环境。”
付宝环给孩子们上音乐课
一天时间准备,征服冬奥组委
与冬奥组委约定好时间,付宝环提前一天到了城南庄。当天晚上,她几乎一宿没睡,满脑子都在考虑明天该怎样让城南庄的孩子在北京冬奥组委的代表面前表现出最好的一面。
第二天见面的场地选在了城南庄镇马兰村的马兰小学。马兰村是《人民日报》前身之一《晋察冀日报》的驻地,2004年起,一位名叫邓小岚的北京退休老人把自己每年一半的时间放在了这里,为大山里的孩子教授音乐课,坚持至今。她的父亲就是曾任两份报纸负责人的邓拓。邓小岚在马兰村支教的故事,也打动着北京冬奥组委。
见面的时间是下午四点。一大早,城南庄四所小学的200多个孩子在马兰村集合,其中只有50多个是付宝环教过的。临阵磨枪,得知孩子们都会唱的歌只有《国歌》和《上学歌》,付宝环把200多个孩子分成两拨,以音准、咬字、呼吸这些基本的歌唱方法为主,分别上了两堂大课,最后挑选出了100个孩子。
100个孩子给冬奥组委的代表齐唱了《上学歌》和付宝环现教的捷克民歌《白鸽》,来自不同学校的孩子又分别唱了各自学校的校歌。
“唱完以后,很出乎我的意料。冬奥组委当即拍板,决定由阜平城南庄的孩子承担在冬奥会开幕式上演唱奥运会会歌的任务。我感到一天的准备没有白费,在场的阜平县和保定市的代表都特别振奋。”付宝环说。
“零基础”+“零舞台经验”
阜平的孩子用一天时间征服了北京冬奥组委,获得了登上冬奥会开幕式舞台的机会。2022年的2月4日,他们将用来自太行山深处最纯净的声音,用希腊语在举世瞩目下合唱庄严而神圣的《奥林匹克圣歌》。
获得认可的100个孩子还算不上一支合唱团。紧接着,付宝环和冬奥组委的工作人员在城南庄镇的五所小学开始了正式的选拔工作。她告诉记者,考虑到《奥林匹克圣歌》是一首旋律复杂、难度很大的歌曲,自己选孩子的标准只有一个,就是音准。“长什么样,男的,女的,高矮胖瘦,我都不看。我选择的标准就是要唱准了。”
在付宝环长期支教的石猴小学,有5个孩子最终入选,其中包括五岁的小豆豆。小豆豆跟一年级的孩子一起上音乐课和活动课,聪明可爱的样子被冬奥组委的工作人员一眼看上。“阿姨要是带你去北京,你会怎么样?会不会想妈妈?你可能会好久,可能得一个月都见不到妈妈。”“我可以的。”五岁的小姑娘表现出超出年龄的坚定,最终成为参加开幕式44个孩子里唯一的一个学龄前孩子。
经选拔后入围的孩子有70多人,除了小豆豆,都是来自阜平县城南庄镇的八一学校、井沟小学、石猴小学、马兰小学、大岸底小学五所小学的二年级到五年级的学生。阜平县城南庄镇夏庄乡中心校校长刘凯告诉北京日报客户端记者,为了让孩子们的歌唱水平能够在短时间内得到最有效的提升,阜平县为这支新组建的合唱团配备了多名生活老师,大家吃住、训练都在一起,每周回家一次,从2021年10月下旬开始了半封闭式的集中培训。
27岁的保定学院合唱指挥专业教师马孟楠是一位小有名气的合唱培训老师,曾到北京为国家机关进行合唱指导。她告诉记者,这是自己经手过的合唱培训中难度最大也最有挑战的一次,原因很简单,这些大山里的孩子在合唱方面几乎是“零基础”的。“他们没有任何的舞台经验,冬奥会开幕式将是他们中绝大多数人第一次正式登台表演。”
“太好啦!我小时候就是这样的红脸蛋!”
马孟楠和同事带着孩子们开始了每天5小时高强度的合唱训练。刚开始的时候,让他们倍感压力的,还不是这些孩子在音乐方面的“空白”,而是大山阻隔造成的一种与外界天然的隔膜。
“孩子们非常怕生,很多也不会说普通话,沟通起来有困难。我们经常正在排练,就看到有个孩子在角落里突然就哭了。问他怎么了,他说是想家了。他们没有过过这种集体生活,所以半封闭式的集训是非常必要的。”马孟楠说。
在长时间的集训过程中,孩子们也展现出了山里孩子独有的专注与韧性。1月初来到北京后,在鸟巢的第一次彩排中,年龄最小的小豆豆对头上粘贴耳机的胶带发生了严重的过敏反应。一上场,小豆豆的眼睛就看不见了,头上起满了疹子。老师们都被吓坏了,在之后用其他方法帮她固定耳机,但坚强的小豆豆从没有过任何抱怨,也没有说过自己想家,表现得比很多大孩子都要好。
集训期间,孩子们还通过专门的学习,了解到家乡阜平和城南庄光荣的红色历史和冬奥会的知识。城南庄曾是晋察冀军区司令部所在地,1948年春天,毛泽东主席率中央机关由陕北转移至此,在城南庄生活、工作了46天。2012年年底,习近平总书记第一次赴农村地区考察,就来到阜平,向全党全国发出了脱贫攻坚的动员令。
在阜平集训期间,孩子们演唱的视频起初每周向北京的开幕式导演组传送一次,后来增加到每周两次。马孟楠说,两个多月的集训中,孩子们的变化既是潜移默化的,也是脱胎换骨的。有一个叫尹天琪的男孩,经过合唱训练,硬是从一开始流着鼻涕、满身泥土的样子变得干净和专注起来,像是换了个人。
2021年12月底的一次视频汇报时,孩子们的表现赢得了一片热烈的掌声。在北京观看汇报的很多人都眼含热泪,开幕式总导演张艺谋带头鼓掌说:“太好啦!我小时候就是这样的红脸蛋!孩子们唱得太好了,真不错!”
总导演的评价传回阜平,马孟楠和同事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00后”希腊语老师的教学初体验
《奥林匹克圣歌》在1896年雅典举行的首届现代夏季奥运会开幕式上初次演唱,词和曲都由国际奥委会首任主席希腊人维凯拉斯亲自选定,词曲作者也都是希腊人。但直到1958年才被定为奥运会会歌。作为会歌的《奥林匹克圣歌》第一次被奏响,是在1960年2月的美国斯阔谷冬奥会开幕式上。
《奥林匹克圣歌》要用希腊语来演唱。对阜平的孩子们来说,学唱《奥林匹克圣歌》从一开始就分两条线同步进行,一条是学会歌曲本身,一条是学会希腊语的歌词。而完整的演唱和训练,必须以学会希腊语歌词为前提。
在接到任务之前,“00后”的北京外国语大学希腊语专业2019级本科生林嘉濠还从未听过《奥林匹克圣歌》,更没有给别人教过希腊语。“接到任务,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先学会这首歌。”
林嘉濠给孩子们上希腊语课
林嘉濠是福建泉州人,上大学前的大部分时间在陕西西安度过。跟自己的一位老师组成希腊语教学团队,一到阜平,林嘉濠就投入了自己平生第一次,可能也是最重要而特殊的一次希腊语教学之中。
与其他欧洲语言不同,希腊语有着独特的书写体系。林嘉濠采用英语拼读加汉语拼音的方法在阜平讲授《奥林匹克圣歌》的歌词,以便孩子们学习和记忆。他要教会的除了孩子,还有马孟楠等合唱培训老师;除了要教会念诵,还要让大家理解歌词的含义。
教学的效果让林嘉濠有些惊讶。孩子们学得非常快,用林嘉濠自己的话来说,从开始上课的第一天起,孩子们就不断带给他惊喜。
在孩子们心中,种下知识的种子
“其实所有的歌词归结起来就是一句,‘古老的精神永远不朽’;一开始挺难的,越学越简单,希腊语有些发音跟中文有些像……”向记者说起学希腊语的过程,八一学校五年级的邸俊博显得颇为轻描淡写。
实际上,据林嘉濠说,这个胖胖的小男孩因为歌词记得不熟,曾经是老师们的重点纠错对象。但当林嘉濠从北京再次来到城南庄,开始第二阶段的教学时,他的确惊喜地发现,邸俊博已经把歌词全都记了下来。
付宝环和邸俊博
希腊语由古希腊语直接发展而来,而古希腊的文化和语言对西方文明影响至深。尤其是在学术领域,希腊语言的影响至今仍十分明显,例如人们熟悉的英语单词哲学(philosophy)、心理学(psychology)。
在城南庄的孩子已经倒背如流的这首《奥林匹克圣歌》中,同样可以找到不少类似的痕迹。例如第一句“古老的精神永远不朽”,希腊语“古老的(αρχαίο)”即是英语中考古学(archaeology)的来源;“这高大的神殿”一句,希腊语“大的,高大的(μέγας)”是英语扩音器(megaphone)的来源;英语的制海权(thalassocracy)则来自于歌词中的大海(θάλασσες)。
孩子们练习希腊语发音
“孩子们现在可能还意识不到,但将来当他们在高等教育中接触到一些学术知识,很可能会发现一些内容是他们小时候学唱奥运会会歌的时候学过的。他们也会记得歌词美好而深刻的寓意。这次短暂的希腊语学习经历可能将对孩子们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每次想到这些,我就感到自豪和欣慰。”林嘉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