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拔2198米的小海陀山,国家高山滑雪中心7条雪道蜿蜒曲折,最大落差近900米,是世界上难度最大的高山滑雪赛道之一。
赛道随着地形变化,沿途有山石、草甸、树林……赛道、建筑与自然融合统一。“山林场馆,生态冬奥”,在这里,保护山林和建设场馆同等重要。
设计/刘亮
1、稀缺的草甸,新生了
国家高山滑雪中心坐落于延庆小海陀山,北京的“第二高峰”。从小海陀山海拔1800米的山脚,到海拔2198米的顶峰,分布着全世界稀缺的亚高山草甸。
“山林和草甸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冬季举办奥运会的时候,山林的主要作用防风、防尘;夏季再利用的时候,山林和草甸可以防止泥石流的发生。”设计部暖通工程师赵煜说。
在他看来,保护山林和高山草甸,对国家高山滑雪中心至关重要;而鉴于全世界高山草甸往往分布在海拔3000米至4000米,小海陀山的低海拔高山草甸具有天然的稀缺性。
设计的一大亮点,是对亚高山草甸进行从剥离到回铺的生态恢复。
暖通工程师赵煜
2018年6月,延庆赛区草甸剥离图纸技术交底会。从业已有14年的北京北控京奥建设有限公司工程部土建工程师顾立海一拿到图纸,也有过忐忑和不安。
高山滑雪出发台,是一片亚高山草甸。那里环境优美,然而生态环境也相对脆弱。冬季山顶达到零下30多度,7、8级的风,草甸能不能活下来,大家心里并没有底。
2018年10月,草甸剥离工作开始。这是一个“办法总比困难多”的过程。
剥离地点在山顶。道路还未打通,大部分山路全靠步行,第一天,施工人员们整整走了3、4个小时。山上土层厚度不一致,有深有浅,没法像平地那样用机器取草皮,只能人工剥,“用刀具来回挫。”
为尽量不伤着草根,草皮按每块长宽35厘米至40厘米,厚度20至25厘米剥取。分量重且松散,坡又陡,工人们便两两一组拿托盘托着,小心翼翼地转移到保存地点。
“保证别把它摔着了。真的像捧一个瓷器那样。”顾立海笑着回顾。
怕剥下来的草甸在山顶“冻”坏了,顾立海和伙伴们也想了很多办法:把草甸层层码起来,缝隙间塞上原生的表土,再在上面盖上厚厚的无纺布,用水封存起来,这叫“堆叠”;或者把草甸码叠在袋子里,外围围上表土,减少风力对水分的伤害,这叫“墩带”。
整整一个月。终于,赶在雪季到来之前,完成了草甸剥离、堆砌和覆盖的全过程。2019年5月,趁着小海陀山顶积雪尚未消融,完成草甸回铺。
6月的一天,顾立海欣喜地看到,回铺的草甸冒出了新芽。“感觉是对大家辛苦付出的一种回报。在植物的嫩芽中也看到了生命力,非常欣喜。”
顾立海看到回铺的草甸非常欣喜
如今,从剥离、到保存再到回铺、养护,国家高山滑雪中心草甸生态修复总面积达到2400平方米。而从2017年8月第一次随同国际雪联赴小海陀山踏勘,四年来,赵煜已经背坏了两个登山包——每天上山下山,背包磨损成了辛勤脚步的记录。
2、珍稀的树木,回植了
“那一天秋雨绵绵,进山后特别湿冷。但是山花烂漫,叶子全是红色,非常的美。”说起2014年10月第一次进小海陀山做学术勘查,张志翔至今记忆犹新。
张志翔是北京林业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野生动植物保护利用已经有40多年。
真正“进场”小海陀山,是2016年冬天。延庆市人民政府委托张志翔和他的团队开展整个延庆赛区生态环境和生物多样性的本底调查,这些都涉及到冬奥会可持续性利用。
“印象最深的是,这里的沟全都是冰面,根本没办法走路,我们都是互相扶着搀着,摔跤是常事儿。干粮就雪当午饭吃是什么滋味,我们还真是尝过。”张志翔说,为了冬奥会做这些事,“有一种自豪感。”
按照规定,本底调查通过一年,才能进行场地环境评估。时间紧任务重,抱着对冬奥会的热情,张志翔和其他六名教授组织了120多名学生投入本底调查,为延庆赛区早日开工“抢”出了一年的提前量。
此后,张志翔和他的林业大学团队全程参与了延庆赛区建设过程保护措施制定,以及建设后期的物种保护和环境修复工作。
北京林业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张志翔
其中一项重要的工作是植物的回归。
“我们当时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决策,就是把可利用的树木尽量移植走。还有一些要避让的,我们尽量不砍掉或者拔掉,留着不动。”张志翔说,这也符合国际奥委会对生物多样性保护的四大基本原则,即“避让”、“减缓”、“重建”、“补偿”。
不同于苗圃里的人工栽培, 野生树木如何进行山地移植,并没有现成的移植方案。林大教授们为此展开了不懈的研究:从喷防蒸腾剂到生根粉,到精准掐算修剪的时间刻度......
“像核桃楸,一修剪就会往外流树液,没完没了地流的话,这棵树就要死了。所以我们先修剪,不挖掘不移植,留着活着的根系补充水分。当修剪的部位形成了结生组织,再把它起苗、移植。”
团队在“8号地”移植了2万多株树木,成活率达到92%以上,凭借的就是林业大学团队对移植技术的攻克,其中也结合了延庆区园林绿化局的树林保护经验。
另一个研究成果,是野生植被的回归。
施工区域当中,没有办法挪走的保护植物,比如,刺五加、五味子是北京市保护植物,紫椴是国家二级保护植物,张志翔和他的团队就通过采种,把种子资源保护下来,通过在苗圃里进行种子育苗,再将人工繁殖的小苗挪回山上进行回归种植。
在生态修复过程中,张志翔还坚持一个宗旨,“乡土植物都可以用,绝对不能用外来物种。”
延庆赛区竣工之后,张志翔仍然留在一线,主要监测赛区建设对当地野生动物的影响,尤其是对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中华斑羚的影响。
令他欣慰的是,距离施工区域翻过一个山顶,隔壁的沟里,就出现了斑羚的活动痕迹。
“视频中的它,非常漂亮。”在张志翔看来,这是生态保护成果在延庆赛区的极好体现。
高山滑雪中心的生态得到了很好的保护(图源/国家高山滑雪中心)
3、融化的雪水,回收了
韩笑是国家高山滑雪中心一名造雪工作人员,来自河北张家口。8年前进入雪场从事造雪工作,3年前加盟北控京奥场馆运营分公司,担任造雪部经理。
“开始上到这个场地的第一感觉是,在这个地方怎么造雪?”他清晰地记得2018年9月13日第一次来到延庆赛区的场景,“那会儿感觉不可思议,转眼2022年马上要到了,所有准备工作基本就绪了。”
“越冷的天气才能造出越好的雪。”专业从事造雪8年,韩笑深谙造雪的原理,“我们需要24小时不间断地造雪。”
北控京奥场馆运营分公司造雪部经理韩笑
对于诸如“高山滑雪中心造雪用的水从哪儿来”,造雪后又“到哪儿去”,他如数家珍:佛峪口水库的水先是通过水库泵站,输送至海拔1050米的塘坝,经由泵站输送至海拔1290米的蓄水池,再经由PS100泵站“空中加油”,进入造雪用水管线;再通过PS200和PS300增压,输送至山顶区域以及各个雪道的末端。
“在高山滑雪中心每条雪道的两侧,都各有一个排水渠进行排水。”国家高山滑雪中心拥有3条比赛雪道,4条训练雪道,“咱们的雪在融化以后,会通过排水渠进行汇总,最后流入到佛峪口水库下游。”
从佛峪口来,回到佛峪口去。这正是高山滑雪中心著名的“融雨水雪水于一体”的系统。在这里,水资源经过回收,可以实现循环利用。
“这跟北京冬奥会‘廉洁办奥’,‘绿色办奥’的理念是一致的。”韩笑说。
小海陀山山顶气温低,风力大,在韩笑的印象里,“最低达到过零下40多度。”风一大,造雪机造出来的雪就会被吹到雪道的外侧,造雪人员就需要不间断地对造雪机进行巡逻、清理和调整、维修,可在韩笑看来,“这就是我的工作职责。”他对这一艰苦的工作,似乎甘之如饴。
小海陀山山顶气温低,风力大(图源/国家高山滑雪中心)
在平时的工作中,经常会有一些小插曲,例如2019年的一天。全自动系统的泵站显示,有一台造雪机出了故障。韩笑独自骑上一辆ATV车上山处理故障,结果在回来的路上车陷进了雪里。
“对讲机和手机都没有信号,当时很无助。”无奈之下,他只好先将车弃到一旁。在一天高强度的工作后,不得已只能艰难地往山下走了300米,对讲机有了信号后,才与同事取得联系。“我(那次的遭遇)还好。如果当时遇到翻车滑倒,在通讯设备信号全无的情况下,独自一人在山里会非常危险,用辩证的眼光来看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从中我们汲取了教训,在接下来的工作中同样的情况没有再发生过。”
2019年11月“相约北京”测试赛期间,冬奥组委给工作人员每人发了一套红色的雪服。韩笑一直没舍得穿。
“想把这套衣服留给将来做个纪念。希望冬奥会结束后,可以当着孩子的面儿骄傲地说,爸爸曾经在这个地方奋斗过。”
2020年10月26日,高山滑雪中心终于迎来第一次降温。韩笑和他的伙伴们将造雪设备移动到指定点位,将造雪工作所需电缆、信号线全部连接完毕,并与泵站沟通确认设备信号可以正常连接后,排净污水,这一持续近5小时的准备工作才算全部完毕,等到晚上8点半时,室外温度已具备造雪条件,按下启动键,造雪机的正前方,盐粒似的粉雪从造雪机中喷涌而出,景象蔚为壮观。
2021年的中秋节和国庆节,韩笑依然没能回家。平时吃住都在山里工地的他早已习惯,“冬奥会后才能回家”。他的家人都十分支持他的工作。
2021年10月,小海陀山还处在深秋。韩笑每天8点起床,9点上山,做雪道的养护和造雪机的保养。他在等待“最后一战”,届时,将从8小时工作制秒切进入12小时工作制:一旦进入雪季,他和小伙伴们就将开启24小时两班倒的工作。
冬奥会进入倒计时100天之后,韩笑和他的伙伴们每天都要处理雪道上的杂草,排除造雪设备故障,进行泵站和外网的满负荷测试,为即将开始的北京冬奥会造雪工作做最后的冲刺。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把雪造出来。”
高山滑雪中心的造雪工作已经开启(图源/国家高山滑雪中心)
“毕竟这是冬奥嘛。每个人都有一个冬奥梦。”韩笑说,他的冬奥梦是,“希望不管哪个国家的运动员来到这个场地以后,对我们制作的雪道有一个认可,更希望我们中国队队员能够在我们造的雪上拿到奖牌。”
2021年11月15日,北京冬奥会延庆赛区,“造”出了冬奥赛季的第一场雪。
“人是需求方。刚开始看,人、建筑与自然,三者是有矛盾的。为什么做生态修复,就是为了达到三者平衡。矛盾体经过分解,人跟建筑、跟自然,就协调在一起了。”赵煜说。
国家高山滑雪中心建成后,山依旧青,水依旧绿。其背后,是难以计数的专家、学子、建设者们,投入到了纷繁庞杂的赛区可持续利用工作中。
(文/北京冬奥组委官网 应虹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