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风｜冰雪飞虹

　　冬日崇礼，银装素裹，一场即将到来的国际盛会，引燃了这座塞外小城的冰雪激情——你是否已向往那美妙的抵达，赴一场冰雪之约？

　　无论从北京还是张家口出发，沿途皆风景。

　　假如你驾车到崇礼，必经一条极富桥梁景观和奥运元素的炫靓高速路——延崇高速。一闪而过的大大小小的各式桥梁令人目不暇接，然而，真正吸引人“打卡”的地点，还是奥运核心区太子城，那让人眼前突然发亮的斑斓画面：蓝、红、黄、绿、白，五个双层同心椭圆的月洞拱门象征了奥运五环；高识别度的拱形斜拉桥塔、冰雪小镇的冰雪纹样、花格窗的艺术造型，令这位于崇礼赛场出口的“冰雪五环”桥格外出彩。

　　还有更炫的——京张高铁官厅水库特大桥。

　　英武酷帅的复兴号，从北京北站出发，一路呼啸着，转眼间来到了八达岭南侧断崖下的南口隧道，继而又以350公里的时速通过官厅水库特大桥……车窗外，橙红色的钢梁杆件频频闪现，努力定睛才能看清八连跨桁架拱桥那宏伟而健硕的身姿。八个曲弦桁梁造型优美，气宇轩昂，犹如八道绚丽的彩虹，它们手臂相接着飞越湖面……

　　这两座流光溢彩的桥，皆出自百年造桥老字号——中铁山桥集团有限公司（下称中铁山桥）。

　　2022年2月，全世界的目光将齐聚北京冬奥会。在京张高速和京张高铁之上，中铁山桥建造的包括太子城“冰雪五环”桥、“无限之环”杏林堡大桥、“飞虹凌渡”砖楼特大桥以及京张高铁官厅水库特大桥在内的16座各类型桥梁，璀璨绽放，惊艳世界。一架架钢铁彩虹，独特的景观设计，沿线的冰雪风光，中铁山桥再次展现“基建狂魔”的智慧与胆魄的同时，也将为世人留下一段难忘的冬奥之旅。

京张高铁官厅水库特大桥。

　　“造桥狂魔”再燃冬奥激情

　　秦皇岛外，山海腹地，坐落着中国历史最悠久的造桥企业——中铁山桥集团。诞生于1894年洋务运动时期的中铁山桥，曾经建成了我国第一座由中国人安装架设的钢梁桥滦河铁路大桥。大桥竣工后，时任北洋大臣的李鸿章，毅然留住300多名桥梁技工，成立了“山海关造桥厂”，即中铁山桥集团有限公司的前身。

　　历经百年沧桑，中铁山桥早已成长为造桥国家队，先后建造了闻名中外的3200多座里程碑式桥梁。特别是以南京长江大桥、港珠澳大桥为代表的跨越祖国江河湖海的杰作，树起中国桥梁史上一座座丰碑；德国桥、瑞典桥、美国纽约韦拉扎诺海峡大桥、“一带一路”孟加拉国帕德玛大桥……标志着中铁山桥早已跨出国门，屹立于世界桥坛。

　　时光漫溯。2015年7月31日，随着国际奥委会主席巴赫一声“Beijing”，中国迎来“冬奥时间”——北京携手张家口，获得2022年冬奥会举办权。举办这一盛会需要的一系列大型设施中，桥梁，成为制约性重点工程中的瓶颈因素。远在伶仃洋征战港珠澳大桥的中铁山桥，先后中标京张高铁官厅水库特大桥、高速公路官厅水库悬索桥以及14座延崇高速桥，总标的5.1万吨，在京张之间桥钢量中遥遥领先。

　　在京张线上，历史为中铁山桥留下两个时间节点——

　　1909年10月，一条铁龙，穿山越岭，连接京张，这就是“中国桥梁之父”詹天佑带领中国人自行设计建造的京张铁路。其时，15岁的山海关造桥厂配合詹天佑的设计施工，承建了京张铁路全部121座钢桥。

　　2019年12月30日，京张高铁开通运营。习近平总书记指出，1909年，京张铁路建成；2019年，京张高铁通车。从自主设计修建零的突破到世界最先进水平，从时速35公里到350公里，京张线见证了中国铁路的发展，也见证了中国综合国力的飞跃。回望百年历史，更觉京张高铁意义重大。

　　与京张高铁一起高颜值亮相的，就有气势恢宏的官厅水库特大桥。

　　百年传承，冬奥启航，更加凸显了京张高铁官厅水库特大桥的重大政治意义和重要历史意义。中铁山桥一直以来秉承“干一个工程，立一座丰碑”的信念，集团现任总经理曹东威回忆当时的情景：“时间紧、任务重，压力山大。我们必须举集团之力，挑选精兵强将上前线，确保工期。”

　　京张高铁官厅水库特大桥位于张家口市怀来县，是京张高铁重点控制性工程之一，作为国内首例适用于350公里时速有砟轨道高速铁路的钢桁梁铁路桥，各种工序复杂，延续时间长，施工进度面临巨大考验。距其两公里处，就是高速公路官厅水库悬索桥，它与前者平行跨越官厅水库。这座悬索桥的重点、难点是加劲梁采用全焊结构，在已建桥梁中极少应用，可谓难度重重；延崇高速地处崇山峻岭，穿越两大断裂带和湿陷性黄土区域，最大海拔高差近千米，全线桥隧比达56%……

　　如今，因为雄伟的桥梁景观，延崇高速成了一道风景。高大上、酷炫神迷，这些动感词语皆被人们用来形容“冰雪五环”。这是中国第一座“五环”造型的桥，司机和游人往往被它的雄奇绝美所震撼，然而，这也恰恰给山桥人又一次提升了技术标高——五环桥由各种扭曲类型板单元拼装组成，每一块板单元扭曲弧度各不相同，环形造型的焊接难度前所未有。不仅如此，在延崇高速上，中铁山桥承建了包括“冰雪五环”在内的14座大桥，结构形式种类繁多，材质多样化，施工难度系数大，其中钢塔就分为五环形、人字形等，这奇特繁复的造型，多变的曲线，更增加了从研发、制造到安装的难度。

　　困难，从来不能阻止山桥人前行的脚步，目标只有一个：圆梦冬奥。

　　“世事至棼也，然衡其究竟，每败于易而成于难。”詹天佑的名言镌刻于詹天佑纪念馆门前，也激励着山桥人建造冬奥桥的七百多个日日夜夜。项目经理刘岩和项目总工程师谢道璇总是把那段艰苦卓绝又惊心动魄的日子，称为“激情燃烧的岁月”。

冬奥会重点配套工程，延崇高速崇礼太子城大桥（冰雪五环桥）。

　　京张线的“冬奥进行时”

　　2016年，港珠澳激战正酣，冬奥会疾步走来。80后项目总工程师谢道璇把京张深沟险壑间的七百多个日夜概括为冷、急、险。

　　“年初接到任务赶赴张家口，在秦皇岛穿一件薄毛衣加一件羽绒服已非常臃肿，然而开车到达京张高铁现场，十分钟不到，衣服全被吹透。不到二十分钟的碰头会，再回车上时感觉手脚已经不是自己的……”小谢说这是第一次领教张家口的强风。冷，给大家第一个下马威，这让他们想起在哈尔滨的冰天雪地里造桥的日子。从此他们不得不全副武装：羽绒服加大棉袄、皮帽，自从脚上添了一双毛茸茸的老式棉鞋，每个人总是相视而笑。“想想吧，4月26日还在下雪，而冬天最早一场雪是9月15日。”

　　急，成为如今桥梁工程的重要特点——没有不急的工程，京张高铁急，延崇高速急！每次开会只有短短几句：完成到什么程度了？能不能完成？到底什么时候完成？完不成的补救措施是什么？不要理由、不要借口，只要解决办法！刘岩回忆当时的情形，“现场虽不至于拍桌子，却也剑拔弩张。”

　　“其实，进度不能说不快，京张铁路官厅水库特大桥全部顺利架设完成不到8个月，1.6万吨工程量！而我在另一座重要的铁路桥工程中，3年完成了2万吨，这一比速度就出来了。”小谢在我面前掰着手指比画着，“延崇高速更是急得不得了，10个月完成了3.8万吨工程量，工点就像打仗……回想起来，当时现场协调的人，每天都是崩溃的。”

　　这样的急、急、急中，险，就来了。

　　京张铁路官厅水库特大桥和官厅水库悬索公路桥尚在水库大坝上，没有进山。而延崇高速的14座桥则分散在奇形怪状的山沟沟里，工点繁多，逶迤在140公里的沿线。140公里，只是理论数据，施工时却是各种绕，有时跟着导航绕到山沟里迷了路。所有桥同时开工，早7时从最中间的驻地出发，各个桥址看一遍，解决现场问题，再回到驻地，至少是晚上9时。

　　为了节省时间，只能走翻山便道——2.5小时的路只需40分钟。然而，便道多陡坡、悬崖，险峻处几乎不敢直视。有一次他们遇到一段陡坡，有弯道，坐在副驾驶看不到前边的路，只看到一个车头悬着往前“飘”，仿佛随时掉下去，不禁毛发倒竖。还有一次司机开了一辆1.8T排量的城市越野车，遇到一个大坡根本开不上去，大家只好下来推车，推得满身灰土。推了几个坡之后，遇到一个更大的坡，每个人累得再也推不动，只好原路返回。

　　更险的一次，沿便道走了一半，山上淌下来的水被冻成冰面。司机不敢强行通过，只得往回返。但便道只有约一个车宽的宽度，想掉头太难。司机小心倒车，让小谢拿石块随时挡车，到悬崖边了，马上喊停同时往车轮下塞石头……千钧一发，总算倒了出来，每个人全身汗透。

　　造好冬奥桥，刘岩被派往南京造桥，而小谢则在山东滨州项目上了，“后来桥建好了，道路贯通了。看着崭新的奥运五环，橙红色的钢梁，心里美啊！挺骄傲的。尽管仍在工程的路上，仍在抛家舍业，我们依然对自己的选择无怨无悔。”

　　就这，远在山海关中铁山桥产业园制造出所有冬奥桥杆件的员工们，对刘岩、小谢们那是一个羡慕嫉妒——就连集团里的全国劳模，都没去过冬奥桥现场呢，“每当看到电视画面里漂亮的五环桥，真想到现场去抚摸一下，哪怕站在远处看看……”

　　是啊，冬奥桥的每一段每一节，就像他们的孩子，从温情“怀胎”诞生，到眼睁睁被送走，长大了。尽管秦皇岛与张家口并不十分遥远，他们也只能远远观望——实在是太忙了，他们每天除了造桥，还是造桥。

延崇高速“无限之环”——杏林堡大桥。

　　高科技助力“山桥智造”

　　神速！贴地飞！当复兴号一路疾驰通过官厅水库特大桥，乘客惊呼着。

　　也有人遗憾，没来得及欣赏……不过，无须惆怅，高科技全副武装了这座桥：全国首个“全生命周期桥梁”服务云平台，实时监控桥梁的各种信息，代表着世界桥梁制造技术的最高水平，大国重器再添智慧翅膀。

　　打开“全生命周期桥梁”服务云平台，京张高铁官厅水库特大桥的运营状态和各种数据一目了然。

　　2017年，河北怀来，京张高铁官厅水库特大桥的施工现场，从山海关产业园制造车间运来的钢桥面板，已经运抵桥址拼装厂，谢道璇正在现场用手机核对每一批杆件的信息。手机登录的是中国首个桥梁产品全生命周期服务云平台（简称IBIM系统）。这个代表国内桥梁制造最智能的系统由中铁山桥自行研发，能实时快捷地监控桥梁的信息，例如材料属性、制造工艺参数、物料使用情况等；同时在400公里以外的中铁山桥，工程师们正在对这个IBIM系统进行完善。他们通过电脑建立模型，将数据传送到设备，转化为加工代码，数控设备直接进行加工制造，达到质量和进度双可控。

　　全国首座奥运五环造型的“冰雪五环”桥，其工艺复杂程度，对中铁山桥钢结构研究院提出极大挑战。五个塔外形尺寸和内部结构各不相同，外轮廓呈现椭圆形，钢索塔由外索塔和内索塔以及斜杆组成，塔的构造异常复杂，工程难度前所未有。院长付常谊用大量桥梁术语和数据表述他们的课题研究，外行听起来颇为烧脑，却也明白这对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的桥梁专家依然是个艰难的过程：“我们集全院之力，进行变截面椭圆形内外塔、变截面曲线箱梁斜拉桥制造工艺的研究，一举攻克了这类曲线弧形壁板制造精度控制的技术难题，确保了钢塔在桥位的零误差对接，并一次成功。”

　　早在2012年，中铁山桥承接超级工程港珠澳大桥时，应该算是世界范围内最早将焊接机器人应用于桥梁制造的。到了冬奥延崇桥，面对折线异型的钢模板，传统工艺中的手工焊接很难保证工期，这时，焊接机器人再显身手——中铁山桥产业园焊一班班长张庆贺，带领青年班组研究图纸、工艺后，打破传统的编程模式，四五天就编出一套钢模板专用程序，用焊接机器人代替人工焊接，质量和工期得到双保证。

　　一百年前，詹天佑能否预见：同一条线路上，跨越百年的桥梁制造已经实现了规模化、标准化、智能化？百年前在厂房里挥汗如雨打铆钉的场景早已成为历史。当冬奥会进入倒计时，当你乘坐京张高铁复兴号，意气风发地跨越官厅水库特大桥，只要拿出手机，登上桥梁云平台，这个大桥生命周期的运行情况，尽在掌中。大桥的安全与稳定实现可控，是中铁山桥对中国“智慧桥”制造的一大贡献。从高速时代迈入智能时代，京张高铁标志着中国铁路树起又一个里程碑。而中铁山桥，业已成为世界“桥梁智造”的代名词。

延崇高速“飞虹凌渡”——砖楼特大桥。

　　冰雪飞虹，桥梦依依

　　1922年，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北方早期工人运动领袖王尽美，在秦皇岛的革命活动中为山桥植入了红色基因，锤炼了“领路先行 尽善尽美”的红桥精神。红色的山桥魂延续至今，创造了无数“中国第一”和“世界之最”。如今，百年之后的“红桥”，又在层峦叠嶂之中发起一场“绿色冬奥”行动。

　　京张高铁全线有“一桥、三隧、三站”，“一桥”就是跨官厅水库特大桥。在湖畔眺望，湖面宽阔平静，桥梁如一道橙色的彩虹横跨水库，为水库平添壮景。

　　然而这里也是北京市备用水源地，属于国家一级水源保护区，在环保方面，桥梁施工必须万无一失。山桥人采用了“顶推法”施工：先在岸上将钢梁“搭积木”，拼装好后，再从岸边运到湖心，以减少水上作业，确保施工物品不会掉落而污染湖面；桥上涂装的涂料都采用环保型，比家用涂料还要环保。并且，从项目开建起，就请第三方水质监测单位对水库水质进行实时监测。

　　同一片水域，离官厅水库高铁特大桥大约2公里处，一座重量级的绿色桥梁昂然屹立。“绿色”并非指桥体颜色，而是这座大桥属国内首座免涂装耐候钢大型公路桥，这就是高速公路官厅水库悬索桥。

　　山间风沙大，环保要求高。山桥人充分结合自身积累的美国阿拉斯加桥、新西兰铁路桥、港珠澳大桥“中国结”等耐候钢桥梁的制造经验，采用全焊免涂装耐候钢结构。不需要涂装，就避免了污染，由耐候钢自身产生的致密锈层，防止主体被侵蚀，从而达到自然保护。山桥人把这座悬索桥建成了“河北第一跨”，跨出了绿色发展的新步伐。

　　我在中铁山桥采访，深深感到山桥人的殷殷冬奥情。作为眼下重要交流工具，微信成为我的重要采访手段。我发现，从总经理到基层员工，他们的微信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头像大多是一张桥梁图片，那是他们在建或已建好的桥梁……

　　从百年前制造出中国第一座钢桥，中铁山桥127岁了。百年风云激荡中，始终以振兴民族工业为己任的山桥人，顽强地把数代人的强国之梦延续至今。今年11月3日上午，2020年度国家科学技术奖励大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中铁山桥与燕山大学主持完成的《铁路轨道用高锰钢抗超高应力疲劳和磨损技术及应用》荣获国家技术发明二等奖。

　　五环衔冰雪，桥形通汉上。

　　橙色的钢梁，湛蓝的天空，绿色的湖水，山脉青黛，冰雪莹洁……它们编织了山桥人彩色的冬奥梦。

　　冰雪飞虹，桥梦依依…… （刘世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