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县剪纸的坚守与隐忧
(四) 商业席卷中,传统会受到潮汐的冲击和淘洗。我们理解,人们需要寻找到速效的手段来提升生活品质,任何以高尚为理由意欲摧毁他人生活的方式都不可能是真正高尚的。产业化,既是政治需要,也是人民的生存需要,但依然不能离开对艺术的敬畏。剪纸和许多古老艺术一样,可能会受到某种伤害。 比如蔚县传统剪纸的“一刀活儿”常规是五十张左右,经过压制的宣纸叠加在一起,层数越少,刻刀的误差和损耗越小。手工刻制的剪纸,有着微妙的厚度和体积感,更立体丰盈。但为了追求高效,部分作坊采用机器重压,层数最多达至百张。这种机器的助力强制压榨,有时甚至会破坏和断裂宣纸内部的纤维。不仅导致纸张的扁平呆板,也带来着色程序的区别。我想象,宣纸里的纤维像植物的根系,原本能够主动吸附颜色,而已死的纤维就像剪枝后被浸泡在水里的切花。活根吸水与死茎泡水,乍看似无二致,可只要稍一经过时间的检验,命运迥异:一个让你忍不住精心灌溉,另一个让你新鲜过后弃如敝履。放得越久,越见差异。这样说,并非在故弄玄虚,就像悦音与噪声,并不需要发烧友那样敏感而专业的耳朵就能够鉴别。 蔚县,既有陈越新这样沉潜的创作者,也有许多热闹的剪纸商人。在有些人看来,粗糙和拙朴相近,琐碎和细腻毫无二致,他们离艺术所需的敏感隔着无法穿越的距离。因为缺乏艺术天赋与职业操守,导致他们热衷于照猫画虎的作坊复制——这是卖剪纸吗?卖的,不过是剪下来的纸。想想王老赏、李佃士这些蔚县老辈艺人的剪纸,这么多年来被复制,它们依然散发强烈的艺术魅力——因为经典,经得起磨损。如同莎士比亚的戏剧,经得起千万次的演绎。我们需要挖掘传统文化的可能,但不能就此对传统文化进行破坏性开采。如果粗制滥造,如果不在源头上维护水质,尤其,如果不在原创设计上投入心血,那么几近杀鸡取卵、竭泽而渔,轰轰烈烈的喧嚣后面,存在巨大的潜忧。 剪纸产生于“慢”的生活与时代,而今处在由慢向快骤然的转换,我们可能还不擅长甚至难以驾驭这样的速度。而创作,有时需要更高的培育成本,有时仅仅是更为耐心的等待。 (五) 我以前误读蔚县的“蔚”为蔚蓝的“蔚”,其实这个“蔚”,音同美誉的誉。我宁愿想象,这不是读音的巧合,而是一种由来已久的赞扬。 从蔚县回来,我把陈越新的剪纸贴在窗玻璃上。我看到一个经过雕镂的世界,从它的刀痕与缺刻中,照过丝丝缕缕的光线。剪纸的传承,不仅是手艺本身,它也寄寓着最为朴质的美学与哲学。 人的一生,莫不是一张剪纸:珍惜什么,放弃什么;有幸刻写下什么,无奈错失过什么——方寸得失,如是我们努力,成为难以独特的这一张或那一张。但愿我们不是现代社会模具下的机械纸人,但愿,我们的呼吸依然带着时间的体温,我们的皱纹依然带着神明的指纹。 (本文作者系北京市作协专业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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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蔚县,文化遗产,剪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