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栏的话
2021年10月18日,是河北大学建校100周年校庆日。建校百年间,河北大学大师名贤辈出,先后为国家和社会培养输送了40多万名优秀人才。大学之大,乃大师之大;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为庆祝河北大学百年华诞,即日起,长城新媒体集团策划推出“河大百年·大学之大”系列融媒报道,深入采访河北大学的大师名师,话河大百年,展河大风采。敬请关注。
长城网记者 张晓明 刘澜澜 武新杰
河北大学有个“怪老头”,就喜欢看字典,8卷本的《汉语大字典》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3遍,第二版9卷本正在看第2遍,《中华字海》也已经看了4遍。
这个长年泡在书堆里的“怪老头”在做一件大事情。他要把大型字典里千百年来没人认识的疑难字破解出来,让中华传统文化更好延续传承。
他就是河北大学文学院教授杨宝忠。
杨宝忠教授在河北大学中华字库工作室查阅资料。 长城网记者 武新杰 摄
缘起河大:6年看完馆藏先秦两汉古书
1978年3月,杨宝忠考入河北大学中文系,同班同学90多人,作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大家学习劲头异常高涨,成立了若干学习小组,杨宝忠加入了现代汉语学习小组。
“大学第一学期开设了现代汉语课程,当时觉得语言学很有意思,所以就加入了这个小组。”很快,杨宝忠就入了迷,把中文系资料室所有关于现代汉语语法学藏书都翻了一遍。无书可读的杨宝忠开始转读古代文献,兴趣也随之转向古代汉语研究。
后来,杨宝忠开始对古书中的一些疑难字词尝试作考释。《“浮光跃金”再解》《“石民”新解》《释“会”》等都是他那个时候的习作。河大的谢质彬老师对杨宝忠的习作给予了肯定和鼓励,这让杨宝忠学习的劲头更足了。
1982年3月本科毕业后,杨宝忠在河大留校任教,当时住在教研室里,跟中文资料室在一层楼。近水楼台先得月。在这段时间,杨宝忠每天都到资料室借一本书,看不完就不睡觉。“好多时候整晚不睡觉,每天只吃两顿饭,早饭时间就用来补觉。”杨宝忠感叹:“文字研究太让人着迷,一陷进去就出不来了。”
就这样,杨宝忠以一天读一本古书的速度,坚持了6年多,读完了资料室所有的先秦两汉古书,为之后的训诂学、文字学研究打下了深厚的功底。这段苦读也让杨宝忠成为了“活字典”,对很多字的源流衍变如数家珍。
“1990年《汉语大字典》第一版(8卷本)刚出齐的时候,我自费买了一套,当时定价是200元,那个时候一个月的工资才50多块钱。”杨宝忠告诉记者,由于教学需要,他经常翻看这本字典,在翻的过程中,发现有些字注音释义不全,有些注音释义有误。在用的过程中,他发现这些字其实是可以认出来的,于是他对大型字书的疑难字考释产生了兴趣。
杨宝忠教授在河北大学中华字库工作室。 长城网记者 武新杰 摄
一往而深:30余年考释4000多个疑难字
“疑难字考释工作太吸引人了!”65岁头发花白的杨宝忠说这句话时,着重强调了一下“太”字。从事了几十年的疑难字考释工作,杨宝忠对这项工作的热爱明显意犹未尽。“大型字典中的疑难字几百年、上千年没有被人们认出来,每个疑难字都可以说是一桩悬案,每考释出一个字就像破了一个多年不能破的悬案。”
有一次,在看到辽代碑刻当中的“长木下而翠色移,贞璴出而云光破”这句话时,杨宝忠对其中的“璴”字产生了好奇。查阅《汉语大字典》时,杨宝忠发现里面的“璴”字既没有注音,也没有释义。为了考释这一个字,杨宝忠看完了《全辽文》,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最终考释出“璴”就是“础”字变来的,意思是石头,“贞璴”就是坚硬的石头,这句话是对创建静安寺过程中采木料、采石料的叙述。
“大型字典在传承中华传统文化方面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由于语言的发展,文字的变易,加上传抄失误与编纂失误,大型字典贮存下来了成千上万的疑难字。大量疑难字的存在,不仅影响了字典的编纂质量与利用价值,还会带来很多负面的影响。我觉得自己做的工作跟清道夫是一样的。”杨宝忠告诉记者,疑难字一方面是编纂、修订大型字典的绊脚石、拦路虎,同时也是阅读古书的绊脚石、拦路虎,利用大型字典从事的各种研究,如果不小心被其中的疑难字误导,也可能直接导致错误的研究结论。“我们所做的工作就是把这些绊脚石、拦路虎清除掉,把各种陷阱给填平。这项工作对于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和意义。”杨宝忠说。
然而,这项工作并不简单,很多学生把疑难字考释工作称之为“文科中的数学”。这项工作需要的不是文采而是逻辑,考证过程耗费时间,有的疑难字经历各种传抄失误,要用一两万字才能把这个字的来龙去脉梳理出头绪。期间,需要查阅大量的古文献资料,从复杂的文字变易中,勾连出其中的关系,用的最多的是字典类工具书。
“《汉语大字典》第一版(8卷本)我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3遍,第二版9卷本正在看第2遍,《中华字海》已经看了4遍。”在杨宝忠的书桌旁,有一个移动的半人高的书架,桌上还有五六摞图书,其中放在最上面的《汉语大字典》《中华字海》被翻得卷了边,封面也都磨得褪了色,里面密密麻麻记满了黑色、红色的笔记。
从1990年至今,杨宝忠一直从事大型字书的疑难字考释工作,30多个年头里,共考释出了4000多个疑难字,个中艰辛可想而知。
付出就有回报。杨宝忠潜心研究的成果《疑难字考释与研究》《疑难字续考》《疑难字三考》被学术论著引用逾千次,部分疑难字考释成果也被《汉语大字典》第二版吸收。
杨宝忠教授正在指导博士生王亚彬。 长城网记者 武新杰 摄
久久为功:坐冷板凳 啃硬骨头 做真学问 谋大功用
“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我觉得这句话特别符合杨老师的形象。”杨宝忠所带的2017级博士生王亚彬告诉记者,杨宝忠看起来威严,但与他接触就会发现他的性格挺温和,而说话又透着很强的原则性,尤其是对学术研究的要求非常严格。
9月8日,记者来到杨宝忠教授工作室,书香扑鼻而来,工作室内四十多位师生都专注于手头的工作,埋首于桌上摞得高高的书中,只能听到鼠标哒哒的声音。无论周末还是假期,工作室的成员几乎长年全都“泡”在这里。
坐冷板凳、啃硬骨头、做真学问、谋大功用,是杨宝忠科研团队的学术追求。
“我们负责的中华字库工程马上就要进入收尾阶段,这项工作完成以后将解决电脑里字量不足的问题,从根本上解决影响我国数字化、信息化发展进程中的瓶颈问题。”杨宝忠说。
杨宝忠所提到的中华字库工程启动于2011年,工程共包括28个项目包,河北大学独立承担了第15包明清图书用字搜集与整理之三·文字整理与考释的分包任务,对约100万字形(楷体汉字)的疑难字进行辨识、整理和考释。
“以前没有电子文献,我们要靠人工去翻纸质古书来考释疑难字,现在有了电子版的文献,有了检索软件,可以利用各种数据库、语料库、字料库查检有用的资料作为证据。”杨宝忠解释,以前用一个月、几个月查一条资料,现在利用资料库可以在几秒之中把规定范围内的资料一网打尽。
“电脑里面的字有限,我们考释的这些字用电脑往往不能直接打出来,这样也影响查找有用的资料。”杨宝忠解释,“现在电脑能打出来的字是20902个,用上专业的超大字符集软件能打出来7万多字,如果中华字库研发出来之后,字量将达到50万。我们考释的疑难字,从理论上来说,在电子版文献中都能够检索到。有些因资料不足目前还难以考定的疑难字,等中华字库的研发成果进入计算机、数字化工作更加普及以后,就能考释出来了。”杨宝忠眼神热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