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时,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中,有一位是民主人士李济深(时任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主席)。众所周知,当年部署李济深从香港回国的是周恩来。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周李二人都曾参与过黄埔军校创建,二人有同袍之义;很少有人知道,有着同袍之义的李济深与周恩来之间,还有着非同一般的恩恩怨怨。
政坛主角不急于北上
解放战争时期,毛泽东在指挥战略决战的同时,谋划政权建设。1948年5月1日,中共中央发布“五一”口号,号召国内各民主党派联合召开新政治协商会议, 共谋建立新中国之大计。毛泽东还给香港的民革主席李济深与上海的民盟负责人沈钧儒发去秘密信件,邀请他们到解放区城市哈尔滨共同筹备政协会议。
经过多次电报往返,民主党派人士与中共达成共识:新政协筹备会由中共与赞同“五一”口号的各主要民主党派、人民团体及无党派民主人士等23个单位的代表组成。此外如再有增加单位的提议,可随时协商,在筹备会中正式决定。
新政协被赋予建国使命,当然必须得有各方头面人物参加。解放区的共产党与民主党派人士, 都把目光集中到民革主席李济深身上。可是,从“五一”到“八一”, 1948年美丽的春夏已经过去,新政协主角之一李济深还没有出现。
关注李济深的不止是中共和民主阵营,国民党内的亲美派宋子文、代表美国政府利益的前国民政府招商局局长蔡增基也纷纷拜访李济深。
但是,无论美国还是宋子文, 合作的前提都是反共,这就引起民革内部的警惕。何香凝、蔡廷锴等都主张不要理会,但李济深依然来者不拒。香港开始流传对李济深的猜疑......
李济深乃韬晦之人,平时不与他人轻言心事。因此,虽然李公馆宾客盈门,但是谁也把不准李济深的脉。
李公馆的政治动向引起了各方的关注,主持中共香港统战工作的潘汉年更把李济深作为重中之重。
此时,华夏大地的战略决战与政治较量都在加速进行。毛泽东、周恩来多次致电香港,要求潘汉年一定在1948年冬天之前,将几十名各方面代表人物接到解放区。名单中,第一个就是李济深。
可是,李济深迟迟不动......
何香凝释解任公的心事
华南进入梅雨季节,香港整日阴霾四布,李公馆笼罩在迷茫之中。这天,民社党革新派人物卢广声登门拜访。善于揣摩的卢广声揭开了李济深与共产党的宿怨:
1927年4月,蒋介石在上海抓周恩来,李济深的部下在广州抓周恩来的夫人。难产住院的邓颖超被迫出逃,造成终身不育!
同年8月,周恩来率领南昌起义部队转战广东,又是李济深的部队在三河坝顽抗阻击。
1931年,中共特科负责人顾顺章叛变,亲自带人到香港捕获蔡和森,港英当局将蔡和森递解回广州。又是李济深的部下,用铁钉将蔡和森钉到墙上,用刺刀当靶子捅!
卢广声挑拨:李济深在香港是自由人,去了解放区就身不由己了!
李济深不得不考虑,到了解放区,共产党会如何对待自己,周恩来会如何对待自己......
李济深不知,毛泽东给他和沈钧儒的信件,早已被军统特务秘密拍照,放在蒋介石的案头了!李济深不知,卢广声正是毛人凤安在自己身边的钉子!这个老牌军统秘密特工,从南京到香港,主要任务一直是监视民主党派领袖。
心细如发的周恩来,岂能忽视李济深的心理活动。
这天,李公馆来了位尊贵的客人——何香凝在潘汉年的陪同下来访。国民党内,何香凝是任何派别都不敢得罪的强硬人物,民革之中,何香凝更是人人敬重的领袖,即使是民革主席李济深也以师长敬之。
何香凝见到李济深就单刀直入,问道:“任公(李济深字任潮, 时称任公)为何还不走?”
去解放区参加新政协是民革既定政策,但李济深至今迟迟不动。别人不好问,何香凝却可以直言不讳。何香凝提醒李济深,解放军的进攻势如破竹,蒋介石撑不了几天了!
潘汉年也在旁提醒,中共最近得到情报,军统调派杀手到香港,致公党同志已经派人保护任老......
何香凝又说:早走,安全上对你也有好处。
李济深明白,这绝不是危言耸听。1946年11月,中国劳动协会主席朱学范决心脱离国民党控制,到香港与中共组织联系。25日这天,朱学范去会见中共香港分局书记方方。从方家出来,朱学范坐上一辆黄包车回住地。突然,一辆轿车直撞过来,朱学范从车中飞出三米多远!李济深顿时想到, 对于自己,香港其实不如解放区安全!
潘汉年又诚恳转达周恩来的问候。
对于李济深的出行,周恩来安排得事无巨细。周恩来叮嘱潘汉年:李济深的出行必须严格保密,安全必须绝对可靠,生活也要照顾周到。同时,他又致电大连的有关部门:为了防止国民党军统特务暗杀,一定要租用苏联轮船迎接李济深,一定要在大连军港上岸。
同袍情义今犹在,李济深释然了。
金蝉脱壳
1948年12月26日,圣诞第二夜。
圣诞节是英国治下的香港最重要的节日,所有的娱乐场所都高朋满座,各个民居也在不断地拜客送客。李公馆对门有间杂货铺,杂货铺的窗口正好能望见李济深住处的衣帽间。时值圣诞,李公馆的衣帽间里挂得满满当当, 看来,访问任公的客人很多呢! 杂货铺的小老板心不在焉地卖着货,目光始终射向对面的衣帽间, 那里,有件外衣是李济深的。
夜已深,客人的衣物少了,李济深的外衣仍在。小老板悄悄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边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最近,两批著名人士离开香港北上引起公众关注,新闻媒体纷纷猜测李济深的动向,警方在李公馆对面特设秘密监控点。李济深至今未动,看来,大家都可以度过一个安生的节日了......
李公馆的客人刚刚告退,年过花甲的李济深可以坐下休息了。闭目回想近事,他的心情格外紧张。12月11日上午,港英警察突然搜查中共香港分局统战委员会住地,港英警方政治部主任黄翠微以保护安全为名亲赴李公馆探望,还借口谈业务到华润公司看动静。南京行政院长何应钦又派人来香港找李济深。据密报,国民党保密局香港站更是加强了对他的监视。
李济深能不能秘密离开香港, 能不能安全通过台湾海峡,能不能顺利到达东北解放区?
夜深了,安静片刻的李公馆却又热闹起来,这次是很少露面的潘汉年亲自来访。他说:何香凝先生在邓文钊公馆等待任公赴宴。邓文钊是民革报纸《文汇报》的董事长,李济深乐呵呵地去取自己的外衣,潘汉年却伸手拦阻。
李济深顿时明白:这是要走了!
容不得李济深留恋自己的公馆,一行人簇拥着任公出行。
李公馆对面,杂货铺的小老板还盯着那件李济深的外衣。
邓文钊公馆里迎接李济深的不只何香凝,民革中央常委朱蕴山、吴茂荪等人都在。直到此时, 李济深才被告知,这些好友今夜陪同自己前往解放区!
在香港的海湾码头,即使是节日这里仍有警察在巡逻。忽见远处开来两辆汽车,一群阔佬下车便 登上一条游艇扬长而去。对于这些人,警察是不必干预的。
远处港外,停泊着一艘巨大的货船“阿尔丹号”,船上悬挂着苏联国旗,游艇驶向苏联货船“阿尔丹号”,李济深一行人从游艇走出,登上了“阿尔丹号”。
政协会议如期召开
1949年元旦,大势已去的蒋介石发布文告要求和谈,胜券在握的毛泽东则发表文章“将革命进行到底”。第三方面态度如何?
各方面的目光又集中到香港的李济深身上。有报社记者登门采访,却没能见到李济深。港英警方政治部主任黄翠微当面责问民革:李济深先生的安全我们是要负责任的,他走了,你们为何事先不告诉我们?
此时,李济深正在海上航行。李济深和朱蕴山被特意安排在船长室——这里可以免除海关检查。船过台湾海峡,下有舰艇盘查,上?有飞机盘旋。“阿尔丹号”凭借飘扬船头的苏联国旗,一概置之不?理!即使被拦阻检查也有办法,?化装成商人的李济深,兜里连提货单都有。
“阿尔丹号”好不容易通过台湾海峡,可是,十天还没有到达的消息!周恩来掐算行程,急电询问。原来,“阿尔丹号”坏了一个引擎,又遇顶风,所以行进缓慢。
香港找不到李济深,大连接不到李济深,东北、华北解放区的人们都在焦急地等待:李济深能否安全抵达解放区?
出航12天后,“阿尔丹号”终于抵达大连。地势险要的旅顺军港敞开航路,港中的苏联战舰鸣笛致敬。
码头上,中共东北局负责人李富春、张闻天及有关民主人士隆重迎接。李富春的夫人蔡畅,作为东道主也出面迎接。这位烈士蔡和森的妹妹,远远就伸出手来, 主动与李济深握手。
历尽艰辛,提心吊胆,李济深此时如沐春风。
1949年9月21日,首届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如期召开。经过选举,李济深高票当选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积极投身到筹建新中国的紧张工作之中。
（作者：郝在今，原载于《保密工作》2008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