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限”,但不能依赖“限”
12月15日晚,天津市政府突然宣布对小客车实行“限购+限行”。15日当天,天津车市上演疯狂周末,各汽车4S店通宵达旦几乎将全部库存车辆售罄。目前,中国四大直辖市中,已有北京、上海、天津三个城市对汽车实施了限制措施。 市民抓瞎,“政策突袭”有无奈? 马想斌:在天津之前,去年广州也实行了汽车限购,从政策公布到实施,预留的时间更短,只有3个小时。这3个小时除了掀起空前的购车热潮外,也惹来许多指责,甚至成为今年国考申论的内容。可见,该案例在公共决策、权力运行和社会影响方面,都引起不小的震动。 刘采萍:天津的举措被形容为“突袭式限购”。今年早些时候,中汽协有关人士曾“透露”天津、重庆、杭州、石家庄等八个城市,可能会成为限购政策“重点关照”地区,所以天津模式在我们这儿反响挺大。我身边不少人,都在猜测,会不会哪天突然宣布限购限行…… 李妍:虽然重庆目前还没有限行限购,但我就琢磨是不是该再买辆车放着,防止搞“突然袭击”? 马想斌:你这是把车当白菜买来储存了。 刘采萍:真有网友开玩笑说“买几辆QQ存车牌”呢。 张天潘:现在地方政府的做法虽然有些莫名其妙、折腾人,不过站在政府的角度考虑,如果政策有一个较长的过渡期,估计也会迎来购车井喷。这种做法其实也是迫于无奈。“突袭”,从政府角度而言,是一种务实而又避免很多矛盾的做法。 马想斌:天潘的换位思考有一定道理:紧急限购,可以防止政策过渡期,市场出现抢购潮。 但我关注天津限购这事儿,只盯两点。一项涉及到那么多民众切身利益的重大决策,仅凭两则“通告”就开始实行,法理依据足吗?是否有必要走“听证”等征集民意程序?外界批评“一限了之属懒政”,有没有一定道理? 第二、上位法与政府条令有违背之处。比如《道路交通安全法》规定“机动车经公安机关交通管理部门登记后,方可上道路行驶”,还规定“对符合前款规定条件的,应当发放机动车登记证书、号牌和行驶证”,从法律来看,符合法律规定条件的公众都可以购车登记、挂牌和上路。这与限购政策存在冲突。 我的观点是:缺乏民意基础,又无法理依据的限购,难逃舆论指责。 刘采萍:关于限购的“民意”,我觉得也不简单。现在很多城市的市民对交通高峰期的拥堵,以及最近两年严重的雾霾,忍耐力已经接近极限。所以,很多人对机动车限购限行是给予相当程度理解的,支持北上广以及天津政策的,大有人在。认为舆论“只顾自己方便,闻政策即批评”,是缺乏依据的。 但为什么对“突袭式限购”的质疑这么多?我想,一方面,大家对未来这种政策的程序和目的,缺乏信任,担心有的地方是出于“简单复制”甚至“出风头”的目的,把限权政策强加在市民头上。另一方面,可能对用限购限行来治理空气污染,其科学依据和政策效果也没有把握。政府调研和决策的过程不透明,导致大家猜疑:你说这能治理雾霾,如果做了这么大牺牲,没效果,算谁的呢? 张天潘:现代文明行政理念,一个最基本的原则就是任何涉及公众的政策,必须经过民意的讨论与吸收。这个大原则,是即使有“说得过去的理由”,也不能违背的。 交通治堵,治理治向谁? 刘采萍:虽然可以理解某些地方,在关于空气污染的巨大舆论压力下,希望显示政府“行动力”,赶紧拿出政策来的迫切,但政策不该以堵住舆论为目的。 马想斌:何况,现在对于限购限牌对城市的交通压力、空气污染到底能不能治本,本身还有很多争议。 张天潘:事实上,欧美发达国家的汽车保有量远远高于中国,可他们的空气并没有因此而那么恶劣。真正的问题是发展模式的问题,是工业污染造成了“暗无天日”,汽车只是当了一个冤大头。 刘采萍:也不能拿咱们的城市简单和欧美比。天津倒是给了个数据,机动车尾气排放约占全市PM2.5的16%。还有一个背景,中国已成为世界最大的汽车市场,年销量超过1500万辆。在这个意义上,规划甚至是控制,也是可以理解的思路。 但我想大家更感兴趣的是,对于更严重的那部分排放,政府打算怎么办? 李妍:一个明显的事实是:北京、上海都实行了限行限购政策,但北京的雾霾还是普遍严重,上海在12月第一周也出现了严重雾霾。汽车限行到底能起多大作用?我曾经看到资料说,城市中真正造成大气污染的汽车,是那些大货车、渣土车,要限,也应该首先限制这类车辆。 张天潘:我生活在北京,以我的感受来看,限牌与限号,其实对缓解交通压力作用有限———首都还是首堵。北京唯一交通得到较好缓解的,是奥运期间,而当时的做法,最关键的就是党政机关、企业事业单位车辆有的要封存50%,有的要封存70%。可见,北京的交通秩序,很大程度上受到这种不受限的公车影响。 李妍:我同意天潘,即便要限小汽车,也要从公车开始限。 我还看到过一个数据,300∶523,这是东京人口和汽车保有量的对比数,人车数量都远超我国很多大城市。然而这么多年,东京城市急剧膨胀,车速却提高了一倍。治堵30年,很多方法东京都考虑过,譬如提高停车费、限购等,但都放弃了。而这30年里也有一些做法被证明是卓有成效的,比如轨道交通,比如整个东京的公务车数量被限制在10辆左右……什么时候我们城市的管理者、公务员,能有这样自我断腕的勇气,城市治堵的局面,就能真正好转起来。 张天潘:交通拥堵当然影响生活。但是我觉得,老百姓出行,肯定有自己的时间成本考量,选择自驾、公交还是地铁,都是理性选择。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觉得,限牌限号,其实政府可以少管一点。因为首先,限牌限号解决不了问题;其次,在反正难逃拥堵的情况下,应该把选择权交给民众自己。 李妍:把购车、用车的选择权交给民众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更要充分发展城市公共交通,这是民众充分选择的前提。 拿我家为例:我平时坐地铁上班,因为地铁能够直达单位,开车不仅堵,而且不好停车,这就是城市公共交通充分后的自由选择;而我老公就必须开车,因为没有到他单位的直达公交,也不能冒上班迟到的风险。 再举个香港的例子:前两年曾采访梁文道,他说自己连车都不会开,原因很简单,香港的公共交通实在太发达了,自己开车都没有公交快。这都充分说明,城市公共交通足够发达,民众就更容易根据实际情况做出理性选择。而如果只是单纯提“限行”,在提高道路承载力和通畅度上缺少更大程度的投入和探索,那么这种政策思路,很难根治城市交通拥堵问题。 污染是口锅,问题谁来背? 刘采萍:现在大家都在问:如此严重的大气污染,根源何在?与扭曲的经济发展模式以及软弱的环境执法,脱不了干系吧。但是,政府在这方面的纠正与改进,并没有到位。在减排问题上,对很多城市来说,工业排放是远远大于汽车尾气排放的污染成因,但是政府对企业的监督处罚难度大、不积极,以致很多企业周边老百姓还饱受工业污染的侵害。 一方面在扭曲的道路上狂奔,一方面却回过头来要求公众让度基本路权,这种“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解决之道,缺乏担当也难以长远,自然不易获得普遍支持。 李妍:地方政府何尝不知道雾霾等环境问题与重污染产业有重大关系?可是关停这些企业,就是直接威胁地方GDP;改良环保设备,就意味着大笔投入……因此,最直接、简便的做法,就是把那些容易管的,不涉及地方经济利益的方面先管起来,比如汽车限行,比如征收车辆拥堵费。 马想斌:是的,当年英国严重的雾霾,主要原因就是燃煤。虽然我国一直在调整工业和能源结构,但是煤耗总量每年都在增加,燃煤和高耗能行业产生的PM2.5,要远远超过汽车排放。 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就是防堵与治霾要实现的手段———控量。似乎政府在出台限购政策的时候,很少涉及一个科学的计算。以防堵为例,有两方面需要计算。一是,单位时间空间内的车辆是否过多;二是,单位时间内特定空间的承载量是否有限。但是,只看到了我们要限堵,要治霾,但从不告诉人们,我们这样做,依据是什么?能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李妍:话说,限购,除了让大家买了车开不了,或者说是买了车后花更多的钱去竞拍车牌,我实在想不出,它对城市能有多少好处。北京、上海的例子早就证明,限行了、限购了,可是该雾霾的还是雾霾,该堵车的还是堵车。如今一台汽车和一套房子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商品。在房价畸高的情况下,买台几万元的车,是相对便宜的消费,汽车只是一种大众需求的普遍消费品。如果限购,剥夺的,是绝大多数人的购车权、用车权。不仅如此,它还变相增加了公众用车的经济负担。你想,摇号要凭运气,竞价更要拼经济实力。看来,在买房之后,买车又成了另一种奢侈消费。 刘采萍:其实人们购车无非是为了出行,而出行基本算刚性需求。限制开车,就只能寻求替代工具,比如对公交的要求就会增加。问题是,能否给予足够替代的公交服务? 张天潘:再说交通拥堵的解决办法,其实也涉及到了理性选择理论。对于生活在大城市的民众来说,出行肯定会有自己的时间和成本的考量。 刘采萍:而对于一项公共政策来说,如果公众不能进行有效参与和监督,那么“限民”就注定遭受质疑和吐槽———不管它针对的是哪个领域的问题。 “限”策可以有,“限”字当头是懒政? 马想斌:总结一下,大家吐槽的这个限购,仍是一种“以堵治堵”手段,并未从更积极的“疏”的方面着手,如大力发展公交、改进城市规划等;另一方面,即便在“堵”的层面上,相比停车费、车位管理等,“限购”也不是更具成本优势和引导力的治堵手段。实际上,“堵不若疏”,缓解城市交通拥堵的根本之策,是发展公共交通、合理进行城市规划、严控公车滥用等。 刘采萍:政府必须改变解决此类社会问题,不是限制就是涨价的单一思路。这周,关于北京地铁涨价的问题也吵得很凶。是,北京地铁挤,可北京那么多人迫于房价畸高,只能越住越远,依赖地铁上下班,能不挤吗?政府在涨价的时候,考虑了地铁运营商的亏损情况,那么,充分考虑民生压力了吗?要不要拿出个解释来,再提涨价? 虽然地方政府涨价前也会搞搞听证,不过,听证完了,大伙儿发现“代表”的心声和自己想的差太远,也渐渐看出这“听证”的门道了。现在在限购限行问题上,又产生了新的“突袭”模式。 李妍:车堵了,就限购,就收车辆拥堵费;霾重了,就限行,也要收车辆拥堵费。这种逢问题就“限”、就收费的思维,往好里说,是一种懒政;往坏里说,就是遇到问题,不是先反求诸己,而是先把问题推给民众,问责民众。 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不要说治本,估计连治标都难。把板子随便打在老百姓身上,实效如何难说,反而可能增加民生负担。 马想斌:说一个好玩的事情:西安这边的大雁塔景区,淡季门票是20元,旺季门票是30元,大家吐槽说为什么不统一。大雁塔景区说,咱们就统一吧———统一之后门票是40元! 我之前曾经写过一段话:过去人们总觉得黄金周乱象背后的深层次矛盾是,随着社会发展和生活水平提高,人们日益旺盛而多样的休假需求,与相对“一刀切”的放假安排发生了冲突;但现在看来,是随着权利意识的提升,人们要把政策制定者当公仆,与政策制定者无视公众呼声,二者之间的错位冲突。 在限购这个问题上,尽管有着长远利益和短期利益、长痛与短痛的选择,但究竟先选哪一个,如何在民众权利与公共政策之间实现平衡,必须有个原则,那就是程序原则。换句话说,只有把公共决策的权力纳入严格的程序中,才能让解决之道更符合实际,并获得最大支持,也才能避免因权力的僭越,而为更多问题埋下隐患。 张天潘:确实,程序正义是所有正义的根本来源。对于任何决策来说,程序的正义即公开透明、听取民意、科学论证等,是所有决策合法性与正当性的根本。 刘采萍:不可否认,中国正进入公民高度重视权利的时代,所以很多政策引起热议和批评。这恐怕会是一个长期现象,政府或官员,应当看到这种变化的必要性和进步性。 因为,这很可能是对过去刻板的精英治理的一次修正。很多官员虽然不说出口,但心里是认定“公众没有理性”的,以为精英团队通过调研、理性分析,可以做出最优决策。但现实也好历史也好,反复证明,很难有理想状态下的所谓“精英理性”。 所以,建立一种更透明和民主的程序是必要的。如此,才能保证不同利益要求的群体,意见得到充分表达和博弈,做出彼此包含与适应的协调。这种包含与适应,也许通往限制,也许通往涨价,也许通往相反的方向,这是政府应该接受和学习的模式。 |
关键词:限购,限行,库存,车辆 |